第789章 朕見過

  這就是曹髦的想法。

  借鑑孝文,取代孝文,超越孝文。

  孝文帝的漢化只是停留在了表面,實際上,還是可以更進一步的,就例如從祖源的問題上來解決。

  這麼做當然也有風險,就這麼一句匈奴夏之後,若是被官方承認,其實就能給與匈奴一種入主中原的法理,但是吧,這東西又是最不值錢的,誰的軍隊強大,誰就能入主中原,哪怕是個乞丐出身,哪怕是漁獵之野民,也不妨礙他當皇帝。

  何況,就以如今的局勢來看,曹髦便是明日暴斃也輪不到別人入主中原。

  首先證明當下各地的羌胡與中原百姓們的關係,研究他們歷史上的成分,然後大家認祖歸宗,諸民合一

  這甚至都不能說是杜撰,都經得起各種考證。

  曹髦又問起了羌。

  阮籍當即再次開口,「羌,乃是商之遺民!」

  周圍幾個學者的嘴唇再次顫抖了起來。

  阮籍卻是有理有據,「昔有成湯,自彼氐羌,羌本來就是成湯時的方國,成湯由諸多方國所構成,難道羌就不是商之遺民了嗎?」

  曹髦又問起了鮮卑。

  這個就有點難度了,如匈奴,氐,羌這樣的還能找到考證,但是鮮卑嘛。

  可阮籍已經大概知道了曹髦的想法,他認真的說道:「鮮卑出自東胡,東胡黃羆,山戎戎菽,商時即存」

  曹髦又連著詢問了幾個胡,阮籍對答如流。

  曹髦驚訝的說道:「按照阮公的說法,各地百姓,難道不都是華夏正朔嘛?」

  「如此不該區分族類,該認祖歸宗,如匈奴,除卻那些兩漢劉姓後人外,其餘可以恢復其先祖之姓,如夏,姒,淳等」

  曹髦看向了阮籍,「不只是如此,還應當著書來記述這些事情,相應的恢復他們的姓氏,等到更換姓名,改變風俗,攻讀經典之後,就可以不再進行區別了。」

  曹髦如今所想的,便是只留下一個民族,也就是華夏民族,以中原地區的魏人為主體,以四周的百姓作延伸,不分彼此

  當然,如今只是第一步而已,想要完成這件事,不知要耗費多長時日,但是,曹髦願意去做。

  現在是最好的時機了。

  或許往後塞外還會出現柔然,出現新的勢力,但是曹髦只想要做好如今的事情。

  這件事好就好在,既得利益者幾乎不會受到衝擊。

  胡人歸化會對當下的利益集團造成什麼影響嘛?

  這些胡人是能跟他們爭奪考核的名額還是官爵?

  頂多就是讓門閥這幫宣傳自己生來高貴的傢伙們覺得心裡不爽而已,並沒有什麼實際性的打擊,相反,多出一大群會耕作的農夫,他們說不定還會很開心呢

  諸多學者們一一離開,臉色複雜。

  司馬炎幽怨的看了阮籍一眼,隨即垂頭喪氣的離開了。

  阮籍卻被曹髦所留下。

  對這些竹林里的兄台們,曹髦早期很是親近,通過他們的影響力來打擊司馬家,可到自己掌權之後,他就開始打壓這些人了。

  因為他們那消極避世的思想不符合曹髦的要求。

  但是如今這幾個名士,都算是勉強低下頭來,起碼是不敢在明面上反對曹髦的,其中嵇康早已成為了曹髦的忠實簇擁,成為了最早改變的名士。

  而阮籍的脾氣比嵇康還要倔強。

  這些時日裡,遭遇了幾次罷免,幾次調任,又得到幾次提升,可他就是像塊石頭那樣,怎麼都不願意跟曹髦合作。

  曹髦都沒有想到,這一次,阮籍居然會主動接茬。

  實際上,曹髦私下裡安排的負責接茬的散騎是司馬炎。

  曹髦召集這些人,本來就只是想要先造勢,讓司馬炎跟自己打配合,這件事曹髦很早就有了要做的想法,提前告知了司馬炎。

  這傻孩子都不知背了多少天,正要大展身手。

  就被阮籍給截胡了。

  而曹髦也是乾脆的將這件事直接交給了阮籍來辦。

  可曹髦此刻還是很意外,他想知道,一直都不願意配合的阮籍,今日為什麼會是如此?

  迎著皇帝那狐疑的眼神,阮籍卻是一臉的平靜,臉上毫無異色。

  「阮公啊,您過往向來不多言語,今日怎麼會主動開口呢?」

  曹髦笑著問道。

  阮籍回答道:「自先秦以來,中原百姓輕視四邊胡人,胡人又仇視中原苗裔,雙方廝殺征戰,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很多年了。」

  「既然陛下有意遏制這紛亂,使諸家歸一,臣又怎麼能不出力呢?」

  「便是存不得長久太平,能得百年止戈,也是有大功勞了。」

  聽到阮籍的話,曹髦又說道:「先前朕所要做的,不也是這樣的事情嘛?」

  阮籍頓時就不說話了。

  曹髦笑著搖頭。

  「非仁政,非仁義,對吧?」

  「又是這一套東西,天下的名士們都覺得朕不仁義,強行遷徙百姓,用殘酷的律法,動不動牽連宗族,故而都不願意開口」

  阮籍沉默了半響,終於開口說道:「陛下,您滅蜀伐吳,擊鮮卑於塞外,擒高句麗於遼東,艦隊縱橫倭島扶南,論功德,陛下之功,已經不是先帝們所能媲美的了。」

  「陛下聰慧,良善,可為何又這般反對仁政呢?」

  「若是陛下都不能做到以仁義來對待百姓,又如何能使天下人知道仁義道德?」

  「陛下如此,恐為後人詬矣。」

  曹髦只是平靜的看著對方,一點都不生氣。

  「爾輩之仁政害民,朕寧為後人唾。」

  曹髦毫不客氣,在阮籍要說更多話之前,曹髦便轉移了話題。

  還是讓他去辦事吧,沒有什麼可以聊的地方,他眼裡的世界,跟曹髦眼裡的世界完全不同。

  他所看到的只是一個個立下功勞的功勳之後,一個個有名望的賢人高才被廟堂所迫害,被逼著背井離鄉。

  至於從他們身下傳來的哭泣聲,那哭聲大概是太微弱了,那不是這些名士們所能聽到的。

  阮籍也很識趣,放下了這主要矛盾,跟曹髦商談起了著書和取姓的諸多問題。

  曹髦也順勢將自己的全部想法都告知了阮籍。

  兩人此刻竟是聊的還不錯。

  有點賢君良臣的感覺了。

  在商談好諸多事情之後,曹髦這才笑著將對方送出了門,仿佛兩人方才的不和壓根就沒出現過

  甘露五年,元月。

  清河太守被押解到了洛陽。

  而對這一年,曹髦也是充滿了期待。

  主要就是因為蜀地那邊的免稅終於到期了,接下來,國庫又能迎來一波大增長了。

  曹髦此刻也是坐在了刑部上位,看著魏舒來審問犯人庾。

  張華也站在這裡,聽著他們的對話。

  庾是個標準的名士,相貌,言語,乃至那標準的口音,都是在彰顯著他作為大族子弟的身份。

  他們仿佛都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此刻,面對廟堂的審問,此人也是表的很是坦誠。

  「我認罪,這些都是我所做的,不敢反駁。」

  儘管他嘴裡說著認罪,但是臉上卻也沒有半點的愧疚,甚至還有點義正言辭的感覺。

  似乎曹髦才是個反派。

  而他,則是冒著被殺頭的風險拯救了百姓們的大英雄。

  魏舒認認真真的詢問了他的具體行為,乃至於動機。

  而庾給出的動機也很簡單,只是「憐其罪而不忍」。

  這句話,更是將曹髦往反派的位置上推了一把。

  可曹髦只是面無表情的坐在上位,手裡不知在看著什麼,壓根就沒有理會對方的言語。

  魏舒又詳細的記錄了下來。

  「陛下!!」

  「清河諸望,犯下了什麼樣的罪行呢?」

  「為何要遭受陛下如此對待?」

  庾終於開口詢問了。

  曹髦沒有理會他,魏舒卻是開口問道:「罪證不是早就發給你們了嗎?」

  「不過是些小罪行,何以牽連全族呢?」

  庾很不服氣的說道:「陛下!天下賢人高才,皆願意為陛下效力,為什麼要讓他們遭受這樣的對待呢?」

  曹髦終於忍不住了,他看向了魏舒,「魏尚書,且告訴他吧。」

  魏舒這才拿起了另外一個奏表,認真的說道:「是這樣的,因為你在清河郡放走了這些大族們,而出身清河崔氏的崔原,他擔任潁川郡太守,他也放過了你的族人」

  庾方才的強硬表情頓時僵硬,他又趕忙說道:「我並不知道這件事,我只是」

  魏舒搖著頭,「你就勿要抵賴了,你們兩人的書信,已經被我們所截獲了,你們相互勾結,放過彼此的家人,跟這件事有關的還有其餘四個郡守,伱們六人彼此來往,有意放縱對方的族人和聯姻之親,以圖互相保全。」

  「所有的罪證都已經被收齊了,其餘幾個郡守此刻也在被押解的路上,等他們到來之後,就可以當面對質了。」

  「嗯,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此刻,庾臉色慘白,一言不發。

  曹髦略有深意的瞥向了一旁的張華。

  張華目瞪口呆。

  「茂先,現在明白了吧?」

  「如今的情況下尚且能做到如此地步,以往又是怎麼樣的呢?」

  「你可曾見過大族家中的一個奴僕就敢上街去搶民妻的?」

  「朕可是見過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