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羊枯草
面對著滿臉心疼的兩個表姐,李如安微笑著如實告知,「這三年我在瀘溪縣,前些日子剛回來,過幾日除了服,我就去拜見外祖父外祖母和兩位舅舅舅母。」
「…什麼瀘溪縣?城外嗎?」高珊楞了楞。
「瀘溪縣…怪不得,怪不得他們不讓我們見你,原來你根本沒在府里,是被丟在那麼遠的鄉下,三年,好啊…」高嫣驚愕搖著頭,目眥欲裂,狠狠一拍桌子,「他們竟敢這樣對你!」
「鄉下!?」高珊差點沒跳起來。
「表姐,不管如何,我現在好好回來了,該做的事,我會做到的。」相比高嫣高珊的盛怒,李如安平靜無波,淡淡說道。
受李如安的態度影響,高嫣深吸一口氣很快冷靜下來,溫婉的眉眼此刻盈著堅定,「這事不會就這麼算了,安安,你不用管,安心待嫁,如今該是我們高家要做點事了。」
「大表姐,誰是人誰是鬼我心裡都清楚,這次就讓我自己解決吧,若我有困難自會找你們幫忙。」草藥的事還未查清,李如安暫時不想打草驚蛇。
幾番對話下來,高嫣也只能順從,略過不提,三人又說起小時候的時光,有說不完的話,換了好幾盞茶,臨近黃昏,在僕人提醒下,高嫣高珊才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告了別。
易峰扒著窗戶縫見樓下李如安幾人朝另一方向走遠,才轉身看向已經在這呆了半天的主子。
「姑娘回去了。」他都不知道主子有偷聽牆角的習慣,關鍵是還不帶上他。
「嗯,你說她找你查的什麼?」
易峰把帕子打開呈上,「姑娘想知道這是什麼草。」
蕭桓扭著有些僵硬的脖子看了眼,突然頓住,拿起草梗細聞了聞,皺起劍眉。
「將軍知道這是什麼?」易峰見狀問道。
「羊枯草。」蕭桓神色凝重。
「就是漠蒼的那種羊枯草?這還是煮過的,難道是有人又對姑娘出手?」易峰低呼。
「讓十二他們盯緊李府,但不可過近,會影響她。」
「是。」易峰迴應退出房間。
蕭桓包好帕子放進腰間,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車水馬龍,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滾的殺意,原來她一身的本事是被逼著學出來的,生母剛過世就被繼母遣出府,親生父親冷眼旁觀,她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在那鄉下該有多絕望,才會造就出如此冷漠孤寂的性子。
夜靜更深,雕花步架床上,紗帳半開,身穿素白內襯裙的李如安單手枕著頭,另一隻手指尖捏針,一下一下往不遠圓桌上的一塊木頭射出,鳥首青銅油燈的燈芯微微晃動,映照著木頭上面密密麻麻閃著寒光的針尾。
直到窗戶傳來兩道細微的石子敲擊聲,她才甩出最後一根毫針,翻身起床披上外衣無聲走出去。
走到院子沒人,李如安搖搖頭,看來這人對屋頂情有獨鍾,大晚上的也不嫌冷,踩上院牆,雙手攀住房檐,微一使力翻上屋頂,拍拍手上沾的灰塵,往頂梁檐處坐著的人走去。
「聽了一下午還不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蕭桓看著走到他身邊大方坐下的少女,怎麼看都順眼,只覺心中柔情萬丈。
「原本只是想多了解你,殊不知你的生活是這樣的,你可有恨?」
「當然,拜他們所賜,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李如安回想起在土坑中醒來的那晚,才不到三個月,但似乎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可你回來並沒有動她,只是殺了林剛。」蕭桓已經查過林青的所有過往,他黑眸中充斥殺意,「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我還有些事需要弄明白。」
「所以你要查這個?」蕭桓把帕子遞過去。
李如安接過,訝異道,「查出來了?」
蕭桓點頭,「這是羊枯草,只有在漠蒼那邊的極寒之地才能生長,林剛是多年前從一個在大慶行商的漠蒼人手裡得的,那商人好賭,用作抵壓賭資。」
「羊枯草?是毒草嗎,作用是什麼?」李如安確定自己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不算毒草,這種草的特性是,如果一個人的身體健康無礙,羊枯草毫無作用,與一般雜草無異,但如果一個人病了,只要在湯藥中放入這個,就會解了全部藥性不說,還會加深病情,銀針也探不出來,這種草極不起眼,也甚少人知道它的特性,連漠蒼國內也少有人知,我也是機緣巧合見過。」
「…原來如此。」李如安桃花眸里閃過瞭然,她終於明白為什麼當年高氏的病久養不見好,連大醫外祖父高匡都診不出個所以然。
「有人用這個對付你?你病了嗎?」蕭桓目光定在那張線條玲瓏的側臉上,一動不動。
「不是,我無意中發現的,不過現在基本可以確定我心中的疑慮了。」李如安把帕子放回懷中,淡淡說道。
「有任何需要我幫忙的,只管提出,無論你要對付誰,包括李元。」
李如安轉頭,見男子神情自若,絲毫沒有覺得當著她的面直呼李元姓名有什麼不妥,她低笑一聲,「暫時不用,今日你也聽見了,高家還要對付他呢。」
「高家皇醫頭銜世代相傳,雖少涉入朝政,但在京中聲望極高,你外祖母和大舅母都出自溧陽張家,過世的張太首輔,朝中多是他的晚輩和學生,若想對付李元不是難事。」
蕭桓下午聽見李如安直呼她父親姓名時還挺詫異的,不過轉念一想,這種寡情薄意的父親不要也罷,若不是他縱容繼室欺壓長女,何來李如安這三年之苦,更令人作嘔的是,如今還想讓貼心的庶女頂替長女婚事,荒之大繆,當太后的懿旨如兒戲,這是蕭桓覺得最難容忍之處。
「過幾日你便要除服了,這京都城外有幾處景色頗為壯觀,我帶你去散散心。」以未婚夫婿的身份,蕭桓微笑隱下後一句,黑眸中深情繾綣。
「心領了,我不會久留京都,有機會再去看看吧。」李如安勾唇,難得再活一次,她以後想去外面走走,像師父白眉說的那樣,行醫救人,順便欣賞大好河山,也想去大昭,去漠蒼領略一下番外風情,至于歸宿,順其自然,走哪算哪,反正她有取之不盡的密室,不怕沒錢花。
蕭桓臉色僵住,「什麼意思?你要離開京都?」
「有這個打算,但暫時還不會吧。」李如安笑笑,「我不想如同其他女子一般,困在閨閣中,眼界只有後院的一方之地,生命只有丈夫,孩子,和一堆繁瑣家事,還要忍受與其他女子爭風吃醋搶丈夫,那種生活我想想就覺得無趣。」
「如安,我…,桓王不是那樣的人…」蕭桓有種想立刻表明身份的衝動,但不知道他會不會當場被針紮成刺蝟。
「你不是他怎麼知道,平民百姓尚且未能做到一心一意,何況他一個皇家子弟,我不求別的,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李如安看著天空那輪不甚明亮的彎月,微笑著說了句連她都覺得矯情的酸話,兩輩子她見多了為愛失去理智的人,就是身手超凡,心狠手辣的白眉也逃脫不了情之劫難,最終被背叛被殺害,讓她更堅信了愛情是種害人不淺的玩意,若以後能碰到個志同道合,相敬如賓的伴侶,已經是算是天大的恩賜了,還談什麼愛不愛的。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蕭桓喃喃低語,突然笑開,眉眼繾綣,「如安,你會擁有的。」
李如安豁然一笑,「承你吉言。」
高氏忌日這天,李如安李仁素衣無華,手持高氏牌位上了馬車,車後一眾奴僕捧著各類祭祀用品,浩浩蕩蕩到了南街尾的善緣堂,姐弟倆到大殿堂跪拜祭禮後,各自進了一間靜室,跪坐蒲團,誦讀經書,祭禮開始不能中斷不能外出,齋食有善緣堂的女尼按時送來,平靜過了一日。
靜室比較偏遠,周圍是一小片翠綠竹林,有條羊腸小道通往外面,格外野趣,送飯的女尼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法號覺空,圓潤可愛,一身青灰色布衣,同色尼帽,對上她們視線,會羞澀回以微笑,還會在食盒上放一朵白梅,雪姑感嘆了好幾回這小尼姑心善美好。
第二日午飯時間,遲遲不見覺空,雪姑向外頭等候的紫煙說了句,「都遲了兩刻鐘了,你去前頭瞧瞧。」
「哎。」紫煙應了聲抬腳外小道外走去,剛出了小石道,就聽見幾聲驚呼,伴著凌亂的腳步聲。
紫煙快步走過去,見寒梅樹下的湖泊邊,覺空被幾個女尼拖上岸,臉色蒼白灰紫,濕透的身體躺在掉落的梅花瓣上,旁邊放著個食盒。
「覺空!」紫煙跑過去,見幾個女尼驚慌失措,她大喊一聲,「別楞著,快去找大夫來啊!」
一個女尼恍悟點頭,踉蹌著跑去叫人,紫煙拍著覺空的臉,見人毫無反應,伸手湊近覺空鼻下,她倒吸一口涼氣,驚慌失色,轉頭往回跑。
「小姐!覺空落水了!」
「什麼!」雪姑和李如安對視一眼,迅速起身打開靜室的門,見紫煙一臉焦急跑回來。
「覺空在前面落水了,人救了上來,但,但沒有氣了!」紫煙喘著氣,大聲說道。
溺水?李如安丟下手中的佛經,抬腳往外走被雪姑攔住,焦急說道,「小姐,不行的,你在誦經祭禮,不可外出的,不然夫人亡靈難安!」
「若母親有靈,她不會希望我見死不救。」李如安淡淡說完,見雪姑楞了楞讓開,快步走出靜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