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試圖拉攏我，想給我送美人！
可這也正給了我機會，抓到他強迫那些少男少女，為他拉攏人，結黨營私，甚至草菅人命的證據。
等我手裡的證據足夠了，我就動了手。
我處理掉了他。
還有與他通威一丘之貉的那些人。
他死的時候，眼神寫滿了驚恐和不甘。
可在沈凌死後的那麼多年……
蘇沉鴛……你知道嗎？
我幾乎沒有一日好眠，我每個晚上都會夢到哥哥渾身是血的樣子，一次一次地驚醒。
偏偏，是那位公孫大人那樣瀕死的眼神，讓我感覺到快意了。
後來的每個晚上，只要想到他那個眼神，我不僅睡得著了，而且夜夜好夢。
你說你覺得我不是壞人，可這世上有哪個好人，是能在想到別人慘死時的眼神，才能睡得著的？」
蘇沉鴛聽著，心裡也覺得不好過。
她知道沈醉並不需要誰的同情和憐憫，但沒有人聽到他這樣的過去，能毫不動容。
見著蘇沉鴛的表情。
沈醉反而笑了：「你不用這麼看我，我想做的事情都做了！
當年那些與那位公孫大人勾結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地下了獄。
還有一位公主，也被陛下秘密的幽禁了。
他們所有人都付出了代價，但是我也一無所有了！
蘇沉鴛，那天看見你在路上救那個孩子。
看見那個人販子顛倒黑白，你卻還是相信那個孩子，不曾因為他年紀小，就以為他是在瞎胡鬧。
那個時候，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我在想，如果當年我逃出來，遇見的人是你就好了。
如果我求助的是你，你一定會相信我的話，你一定會幫我救哥哥。
那樣的話，所有的悲劇都不會發生。
那位公孫大人，早就可以伏法，我哥哥也不會死！」
蘇沉鴛：「難怪……難怪我聽說你這些年，對孩子們被拐賣的事情，極為上心。
你是不希望世上有更多的沈凌。
也難怪，當日我總覺得，你看我的眼神，有些不一樣。」
沈家兄弟當初雖然不是被拐賣的，但是跟那些被拐賣的孩子，境遇也差不多。
所以他能共情這些。
沈醉沒有否認蘇沉鴛的話。
語氣有些飄忽地，說起另外一件事：「我是不是沒跟你說，哥哥死了之後，我這麼多年，是怎麼活的？」
蘇沉鴛：「後面……有人幫你嗎？」
不然，一個那么小的孩子，而且滿心想著報仇的孩子，怎麼能克制住自己，不在羽翼未豐的時候報仇，而是一直等到功成名就，有能力了之後？
沈醉這一回，笑得有些慘澹：「有啊！但是那個人，我也失去了。
哥哥死的那天，可能是求生的本能，和心裡的恨，還有給哥哥報仇的心，讓我在那個晚上，格外小心，也格外有毅力。
悄悄地跟著那個馬車，直到到了他們把哥哥的屍體拋下的地方，也沒被發現。
我遇到了一個僧人，他常常到處做好事，那時候路過亂葬崗，看見哥哥的屍骨，便想幫著收埋。
於是也看到了我，更看清楚了我眼裡的恨。
他問我願不願意跟他走，從他的表情，我看出來，他想渡我。
他想讓我放下仇恨。
而我也知道，跟著他，我就能活，我就有機會給哥哥報仇。
我叫他師父，卻沒跟著他出家，他也並不強求，他出家之前，是個能人，所以教了我許多的東西。
也總在潛移默化中勸我，引導我。
後來我跟他說，我要去了結那些事情，哪怕不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沈凌，只是為了其他的孩子不再受荼毒，我也必須去做！
師父那天沉默了很久，但最後還是答應了，因為他知道，我放不下。
他也知道，我雖有佛緣被他撿到，但我卻並沒有修佛的慧根。
臨走之前，他只對我說了一句話：沈醉，懲惡的目的，是為了揚善，你要記住這些年我教你的，斬除那些罪人罪業的時候，也要護好本心，不能讓自己也成為魔鬼。
我說：好。」
說到這裡，他又是一聲苦笑：「蘇沉鴛，沈凌是一個騙子，他騙我說他會丟下我自己走，可他替我死了。
我也是一個騙子，我比沈凌更壞，我騙了師父。
其實，殺仇人的那天，我猶豫過的，我真的猶豫過的，我能不能不要動手，我把他交給官府，以他的罪行，也只有死路一條。
可我太恨他了，我真的太恨他了！我沒有忍住。
我用那種殘忍的手段，殺掉他的那天，師父也來了，他大概也一直關注著我，他想來勸我，他怕我把自己變成魔鬼。
但是他來晚了。
等他到的時候，只看到一地的血，還有我報完仇之後，大抵有些喪心病狂的樣子。
大卸八塊，剝皮拆骨，那位公孫大人是這樣死的，還是我親自動手。
師父看我的眼神很陌生，那是我人生里第二次感覺到害怕，第一次害怕，是失去沈凌。
我手裡的匕首掉了，我慌亂地想擦乾淨手上的血，我試圖跟師父解釋。
可是，血太多了，怎麼也擦不乾淨。解釋到了喉頭，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他是佛門中人，一生慈悲，怎能見如此殘狠的殺人手段？他也已經知道，我與他再也不能同路了。
他靜靜看了我許久，頌了一聲：阿彌陀佛。
便轉身離開了。
他走得很快，我根本追不上，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的武功還是遠勝於我。
後來，我找了很多地方，再也沒有見過他，我明白，是他不想見我了。
他不要了，是我活該。
後來，我收養了那隻貓，也沒人要它，跟我一樣。」
蘇沉鴛：「沈醉，你不要這樣想，其實很多人……」
沈醉：「很多人如何？他們說我是大奸臣，因為我殺了他們的公孫大人，說我手段殘毒。在他們眼裡，我才是壞人。」
蘇沉鴛不解：「為什麼不說出真相呢？」
沈醉：「如何說出真相？從他府上解救出來少年少女，不在少數。
如果說出真相，他們日後如何做人？
世人如何看待他們？
尤其是那些姑娘，世道本就對她們嚴苛，流言蜚語和周圍人的議論，都足夠逼死她們。
我沒有選擇，我只能是壞人！
最後，多可笑，他帶著盛名流芳百世，我失去兄長，失去師父，一無所有，被世人唾棄。
可，憑什麼呢？
我一遍一遍地問自己，憑什麼？
問著問著，那些年裡，跟著師父修行，壓下去的對世道的怨，再一次冒了出來。
我忽然記起來，最開始，我是想要嘉晟的所有人，給我哥哥陪葬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