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沉鴛道:「他……他是不是做了什麼,十分過分的事?」
沈醉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笑了:「我好像越來越明白,我喜歡你什麼了!」
這種時候,她不曾問他為什麼如此殘忍,為什麼如此喪心病狂。
而是問他。
是不是因為別人做了不該做的。
蘇沉鴛這會兒,也抖了個機靈:「我以前覺得,別人喜歡我,是一件挺尷尬的事情。
但現在看來,多幾個人喜歡還是有好處的。
比如眼下面對性命危險,我還有與你談話的機會。
你要是不喜歡我,我興許已經挺屍在地了。」
沈醉:「……」
那種自己被這個女人拿捏著的感覺,再次上來了。
而且,她還一點都不諱言。
蘇沉鴛也道:「行,不說這些了,你說說,那位公孫大人到底做什麼了?據說如今,百姓們對他的評價,都還很好。」
沈醉冷笑了一聲,道:「對他評價好,因為他見到哪裡有災情,便會親自出門施粥。
可誰又知道,他是一個戴著面具,冒充菩薩的魔鬼。
他每一次所謂的出門救人,就會收養一些少年少女。
當初,我家鄉遭遇山崩,父母俱亡。
彼時我年紀尚小,朝廷派人來賑災,可我排隊也搶不過其他人,還挨打不少打。
那個時候,是我同村的一個叫沈凌的哥哥,牽著我的手,帶著我到處找吃的。
他只比我大兩歲,他說他與我一樣,他父母都死在山崩中,他弟弟也沒能逃出來。
我跟他弟弟同歲,不如以後就跟著他,如果我不嫌棄,就把他當做親哥哥看待。
他為了幫我爭一口飯吃,常常被人打得頭破血流。
但凡有吃的,他都先讓給我。
那一年的冬天,風雪比以往都要冷,是他牽著我的手,熬了過去。」
蘇沉鴛:「那……那後來他呢?」
沈醉冷笑:「後來,那位享譽天下的好心人,公孫大人來了。
他說知道我們這裡發生了大災,知道我們在重建家園。
可他也知道,肯定有一些無家可歸的孤兒,沒有人照料,會需要他的幫忙。
後來,他看中了我,說要收留我。
所以人都認為,這是一件大好事,因為他收留過不少人,聽說那些人都在他的府上,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
我也以為那是一件好事,所以我對他說,如果收留我的話,就要帶上哥哥。
也就是我這句話,害死了沈凌!」
蘇沉鴛驚愕道:「他把沈凌殺了?」
沈醉:「沒有!相反,他帶著我們返回京城,好吃好喝的供著我們。
那個時候,我跟哥哥真的以為,他是大好人,我們也真的以為,自己會過上好日子。
可到了公孫府,我們才知道,不是那樣。
我們有幾次看到,一些被他收養的,所謂錦衣玉食的人,被軟轎好好的抬著出去,又遍體鱗傷地回來。
哥哥覺得不對勁,終於有一天,他找到機會,溜到了一個被抬回來之後,大夫就說沒幾天好活的人房裡。
問他一切是怎麼回事。
那人本是不敢說的,可那時候也沒剩下幾口氣了,便告訴了哥哥。
他說公孫大人是個魔鬼,他並不是真心收留我們。
他都只挑好看的收養,是女子,他或納為己用,或送給那個達官貴人,為他拉攏勢力。
是男子,他就獻給一些貴婦人,或者守寡的公主和郡主,目的也是同樣。
對於他而言,我們這些人與青樓的那些,沒什麼兩樣。
他說我們兩個人還小,再過幾個月,公孫大人就會派人來教我們,怎麼伺候人。
如果運氣好,遇見了脾氣好的,能帶我們回去,便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如果運氣不好,惹怒了貴人,或者得罪了貴人身邊得寵的人,就會像他一樣,死了也沒人在意。
他說,我們都是孤兒,死了也沒人會報官,公孫大人就是看中了這一點。
到災區施粥,也只是他欺瞞眾人的表象。
他說他已經活不了了,但是讓我和哥哥如果有機會的話,就趕緊逃。
因為公孫大人,對那些貴人說,我們都是他花錢買回來的,簽了死契的,所以那些貴人,是不會把我們當人看的!
喜歡,就當條狗寵著,不喜歡了隨時打死!
哥哥知道了這些之後,如遭雷擊,回來把事情告訴我。
彼時我們雖然年紀小,可是也明白,男兒在世,即便不求功成名就,可也不能屈膝做狗,以色事人。
我們寧可在外頭撿吃的,寧可做乞丐,也不出賣自己的靈魂。
我跟哥哥說,我們一定要逃出去,如果我跑的慢了,就讓哥哥丟下我,他自己跑。
他答應了,他明明答應的好好的,可是他騙了我!」
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水霧。
看著蘇沉鴛,苦笑道:「那晚我們出逃,沒多久就被發現了。
哥哥跟我說,不如我們一人跑一條路。
不管誰先跑出去,都要去報官,回來救對方。
我們約定好了。
我走了東面,他走了西面。
後來,我逃出去了,我到了京兆府尹的門口,瘋狂地拍門。
我不記得我對他們磕了多少個頭,求了他們多少次,頭早就磕破了,地上都是血,讓他們去救哥哥。
但是他們都不管,他們說我胡說八道,說公孫大人怎麼可能是那種人。
說我是去搗亂的。
那時在任的京兆府尹更是讓我快點滾,不然就要以誣告朝廷命官的罪名,把我抓起來。
看到他的時候,我猛地記起來,他也是經常在公孫府出入的人。
那時候我就明白了,他們是一夥的!
他忙著應付自己懷裡的美人,看我一臉血以為我已經毀容,對公孫大人無用了,就沒再理我,說我再不走,就把我送回公孫府。
我沒辦法,只好再去求其他人。
我不知道那些都是些什麼官,我挨著去敲他們的門,可是,他們看著我年紀小,不管我說什麼,他們都以為我胡說,讓我走。
蘇沉鴛,你知道那個晚上,我有多絕望嗎?我被拒絕一次,哥哥離死就更進一步!
沒有一個人幫我!
最後我沒辦法,只好自己回去找他。
可我只在暗處看見,公孫府的僕人,把哥哥的屍體從後門抬出來,丟在馬車上。
他們說:嘴真硬,活活打死了,也不肯說出那個沈醉的下落。
他們說:原本沿著東面,是能抓住那個沈醉的,沒想到這小子忽然從西面跑過來,把人都引開了,讓大人真正想抓的那個沈醉跑了。
他們說:沈凌相貌平平,大人一開始根本沒打算帶他回來,那沈醉倒是聰明,讓大人把沈凌帶回來,當了他的替死鬼。
他們說:活該,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
後來他們又說了什麼,我聽不到了。
我好像從那一夜活了下來,卻又似乎永遠死在了那個晚上。
我無法原諒兇手雖然是別人,但罪魁禍首是我自己。
如果不是為了保護我,如果不是我要沈凌跟我一起進公孫府,或者,如果我沒那麼倔強,乖乖給他們當狗。
沈凌都不會死!
是我害死了沈凌,我逃出來了,可心永遠困鎖在沈凌死亡的地方。
我也忘不了,是那個晚上,每一個高高在上的官員的漠視,造成了這一切,我恨自己,也恨他們所有人!
我恨這個嘉晟皇朝,我要所有人都去給我哥哥陪葬!
你不知道,我考上了科舉,笑著出現了那位公孫大人面前時,我以為他看到我會驚訝。
但……多可笑,他根本就不記得我了,哪怕我名字都沒改,他全無印象。他也不記得當年有一個人為了保護我,死在他手上!
也許是死在他手上的人太多了,所以我哥哥的命,在他看來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