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救火

  湯章威說:「有時,你也太自怨自艾來了一些,其實人生就是如此,有時高潮,有時低谷,不是每個人都會有那種美妙的好時光,但是我們能盡力讓自己的日子過得舒適一些。」

  費雪純說:「我試著和你一樣想開些,可是有時我有強迫症,而這種強迫症讓我無法選擇和那些人一樣得過且過。」

  湯章威說:「正因為你有這種強迫症,所以你能做到和別人不一樣的事情。如果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和別人都一樣了,那也沒有什麼意思。」

  他們放煙花的時候我想起了你。

  我想起在我們初見和訣別的晚上,我都看見了煙花。

  那時的煙花比今晚還要絢麗,然而你一出現,所有的煙花都變得黯然。

  你在池心的水閣跳舞,水閣被燈光映得那樣剔透,令我想起所謂的玉宇或是瓊樓。

  你在那裡跳舞,與我隔著一面漣灩的水光。

  你跳的是霓裳羽衣舞,而你的名字是雲裳。

  我記得那個晚上比一切白天都要明亮,因為我看見煙花,水光,燈火,還有你。你當時穿著霓虹一般的舞衣。

  那天晚上我平生第一次喝醉,才知道令人醉的真不是酒,而是人自己的心。

  那天晚上我在白絹上為你繪像,還趁著酒意送給你。

  我猶記得你那時的笑容,還有你旋身離去時的雲水一般的衣裳。

  然後,你成了我的新娘。

  你的父親同意把你許配給我。我的父親為我們賜婚。

  為了迎娶你,我在我的王府里修建了凝碧池和垂虹軒,還有垂虹水榭。

  我要將我們初見時的一切搬進我的府中,那是我送你的禮物。

  你來時,帶給我一幅屏風。

  花燭之夜我掀開屏風上覆蓋的紅綢,便看見那晚我送給你的畫,早被你一針一線地繡成。

  我永遠記得我們並肩看畫時的情景,那時畫上的女子就在我的身邊,她是我的妻。

  你做了我四年的妻。

  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四年。

  然後你便帶給我一生中最最深刻的痛苦和恨。

  那晚是我的生日,十年以前我的生日。

  我早該看出你的不妥,然而我不曾。

  那晚你忽然要求在水榭為我跳舞。你還央求我為你放滿天的煙花。

  你那晚的舞跳得空前絕後的精彩,原來你早知道那會是你最後一次。

  那晚我們也在風洞軒宴客,客人比今日還多。

  但是酒菜還沒有上齊,四哥已帶了人闖入。

  他宣讀聖旨:皇七子蕭采結黨營私,圖謀不軌。著即刻下獄,大理寺刑部兩司會審。一切家產充公。欽此。

  我雙目如要瞪出血來,我不肯接旨,我厲聲質問:這樣的罪名有何證據?

  他扔下來一地書柬。

  我蹲下,一封封撿起,有些是我寫的,有的卻不是。

  我與從前舊部來往的信件本來只是尋常,加上那幾封偽造的信件卻天衣無縫地坐實了我的大罪。

  他怎會拿到我從前的舊信?

  而那又是誰,是誰在模仿我的筆跡?模仿得如此維妙維肖,連我自己都要無法分辨。

  我雙手顫抖,我不敢思想。

  我看著四哥,而他卻在看我的身後。

  我很久不敢轉身。

  當我終於轉過身,我便看見了你。

  你抖得比我還要厲害,你抖得連身上的環佩都在叮噹作響。

  我望著你,我想要問你為什麼發抖,然而我問不出來。我想起你為我整理的信件,你無事時臨摹的我的詩文。

  我望著你,我痛心疾首地望著你,我哀懇祈求地望著你,我心懸一線地望著你。我希望你說:「不是我。」我希望你這樣說,而我就會相信你。

  我等了你那麼久,我覺得自己的呼吸和生死都在你顫抖的唇間。

  終於你開口,但是你說,你說:

  「殺了我吧,請你。」

  就在那一瞬我徹底地冷靜。

  我看著你,冷冷一笑:「你配麼?」

  你聽到我這句話時忽然不再發抖。

  你不再看我,你看著四哥。

  你冷冷而鎮靜地告訴他:「我願做證人,你等我,我去換身衣服。」

  四哥出乎意外地驚喜,痛快地點頭。

  你轉身走出廳去,在門口,卻忽然站住,回頭看我。

  你看我的眼光仿佛心都已經碎了,又仿佛你已根本沒有了心。

  然後你便走了,我們再沒等到你回來。

  他們在凝碧池裡撈起了你。而我和四哥那時就坐在垂虹水榭。

  他們把你放在那隻船上,你的頭髮上閃著碧沉沉的水光。你穿著整套王妃的服色,裡面卻是我們初見時你穿的舞衣。

  即便是那時,你依然有不衰的容顏,美麗如我們初見,美麗如我們新婚。

  我曾經那麼地愛你。然而那晚我對你卻只剩下了恨。

  我以我全部的愛來恨你。

  我那時恨你之深,正如我當年愛你之切。

  四哥象是瘋了,他撲過來要殺我,他說是我害死了你。

  當然你是他們的人。但他這麼瘋狂,是因為他愛你麼?或是因為你是我的他才想要?就象他過去想要我的驚風。

  我輕易地將他掀翻,明來明往他從不是我的對手。然而他手下的兵將衝過來,十幾個人制住了我。

  我放棄了掙扎,因為我已經認輸。我不懂得陰謀,所以我輸給了他。

  我想你也不懂陰謀。你只是沒有辦法選擇。

  其實你只是一個父兄為人所控的女子,而你無法選擇你的父兄。

  你做了我四年的妻。

  我記得你如同記得一盞燈火。

  我初見你的那個晚上世上沒有比你更亮的燈火。我最後見你的那個晚上世上再沒有一盞燈火。

  而在那兩個晚上之間,你就是我的燈火。

  然而你這盞燈火已寂滅了十年,我十年不曾來看你。

  他們告訴我說凝碧池這一帶常有人看見你的影子。

  你仍在這裡麼?在過了十年以後?

  你難道不會覺得冷和寂寞,覺得淒涼?

  你不喜歡冬天,因為冷。你要在冬天緊緊地擁抱我,和緊緊地被我擁抱。

  你曾是那樣一個活潑熱烈的女子,你如何可以自己,捱得過十年的冷月孤霜?

  如果你是因為我,我希望你可以解脫。

  我方才放了一盞船燈給你。希望你借它的光亮找到你的去路。

  我是那樣的愛過你,又恨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