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長!前方是風暴與漩渦!上帝,我們真要過去?」
「你的船長並不聾!而且,他有望遠鏡!」手持單筒望遠鏡的海盜對白鬍子船員的驚恐有些不以為意,他可是縱橫於海洋的開拓者。
黑眼圈內的死魚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他咧嘴大笑,一口微黃的白牙被雷暴的閃光映的發亮。
「船長!海圖也受到了影響!」唯一的船員急切的奔跑,將一卷羊皮紙遞來。
隨意的將海圖抖開,船長又拿起了身邊貨廂上的朗姆酒,猛灌一口。
文字顯現於海圖之上:未知海域,有迷失風險!
嫣紅的字跡像是鮮血寫就,但船長只是看了一眼,便將眼皮卷丟回了白鬍子手中。
「船長,迷失方向——」
蠟黃的臉上再次浮現笑容。
「當然要迷失方向,才能到達任何人都無法尋覓的地方!」
「哦,風暴!威爾克,啟程吧,面向迷途!」
「是!船長。」
白鬍子撥開一具具懸掛於船體邊的哀嚎的詭,雙手發力,將沉於海洋的船錨拉起。
讓夜幕作帆,輪齒為舵,晃晃悠悠的船長帶著他唯一的船員與他心愛的海盜船沖向風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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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黑貓優雅的走來,它直立著於晷面上站定,厭惡的看了眼摔成一攤的船詭,又仰頭看向張希。
「表演賽不錯,小漁夫,差點將我也騙了去。」
淡黃的蠕蟲蜷縮在貓的眼眶之中,塑造了它的瞳孔。雖然距離較遠,但晷針上的張希看清了那兩條蠕蟲。
他沒說話,只是警惕的望著那似人的黑貓。
「如此冷漠啊,真是心寒,」貓用爪子捂住了腹部,口腔開合,「可憐我還擔心你被打死,在你斷腿時叫停了那章魚呢!」
沒人應聲,貓自顧自的講。
「癔症還真是厲害,將我也騙了半晌。那黑鬼與紅衣娘也是多管閒事,讓這簡單的小實驗變得如此混亂複雜。」
「啊,你在等雨?好吧,我也等等。」
貓扭曲著膝蓋坐在了銅鏽之上,不過沒一會,貓的尾巴突然抽了它腦殼幾下,這引起了貓的不滿,因此它更換了趴伏的姿勢,將那不屬於它的尾巴壓在腹下。
或許是耐不住寂寞,黑貓再次張口:
「小漁夫,講實話,不如你走一趟晉升路,讓我收拾些數據,如何?」
「莫憂慮我害你,所謂『與朋友交,言而有信』,你若幫我這一次,日後如有所求,儘管找我,你看如何?」
風暴中,只有懦弱的郵輪在起伏的浪濤間顫抖。若江河決堤般的雨水傾倒,掩蓋了匯聚的雷光,狂風怒吼,似有拔山之勢,震人心弦。
只是啪的一聲輕響,郵輪的壁障便已破碎。裝著乘客的船艙像被暴力掀開的罐頭般,將腥臭的詭肉醬潑灑入夢海之中。
晷針上的張希被暴雨溶解,似是從未出現過。
「小漁夫,還請留步。」
黑貓躍起,指爪交叉,行了個不知何處的禮,又對著吹臨其身的暴雨,彎腰叩首。
所祭何方?所求何事?無人可講。只是那靈巧的貓兒一磕頭,風暴便似是晃動的投影幕布般遠去了幾分,連那震耳欲聾的雷鳴雨嘯也漸漸模糊。
黑貓抬起了頭,面上無悲無喜。
「小漁夫,敬神只需三叩首,若是還未能定心思索,待我拜完,怕不是雨水不存,爾命堪憂啊。」
貫連天地的雨幕中閃過一絲艷紅,一把黑針攜著流水,向黑貓的眼瞳刺去。
並未出現時間的波動,那雙膝跪地的黑貓似是有界定狀態能力,只在黑針接近時詭異消失,仿若於此世間被突兀抹去。
將——
金鐵交鳴聲只是短促的一響,便沒了聲息。
張希的身形隱匿於雨幕之中,看到黑針試探無果,他又縱雨成刀,欲圖試試這邪門的黑貓能消失多久。
幽幽聲自郵輪傳來,似是那破損青銅船的悲鳴。
「小漁夫,不會是想用雨點將我砸死吧?」
黑貓現身,卻已在夢海之上。它輕鬆的踏水而行,於迴旋的風暴中劃出一片波瀾不驚的水面。
「『持利器可傷人,掌天象而預始末』。小漁夫,你若是只有這般本事,那可怪不得我了。」
黑貓像是雙腿一軟,便跪倒在地,一隻貓眼中的金蟲爆裂,只是炸的貓頭輕微後仰。逆勢前傾,顱骨與夢海相觸。
第二拜——
恐怖的黑暗自夢海騰起,張希看不清那黑色的本貌,只憑本能揮雨抵擋,紅衣下,銀色的詛咒飛速燃燒,卻看不見任何成效。
無法認知,便無法描繪。除了漫天飛雨,張希已沒什麼手段。
更加糟糕的狀況出現,當白霧自海面升起時,張希便意識到,癔症失控了。
即便早有防備,他依然難以置信——那燦如玉石般的鹿角輕易的刺破夢海,無法壓抑的臆想伴隨著夢的奇幻蔓延。
呦呦嘶鳴聲化作思維的波紋,卻於夢海上掀起了傾天巨浪,於此刻,張希的思維阻塞,失去了構想的能力。
沒有任何感官上的不適,他只是痴傻呆立於雨幕之中,無法去想像任何事情,如同一件僵硬的存儲工具般,僅接收著暴雨中的信息,卻對這些刺激無動於衷。
「莫不是陷入思維死亡了?」夢海上漂游的黑貓饒有興趣的念叨。即便是瞎了一隻眼睛,仍然探頭探腦的尋找著雨幕內的紅衣。可不知何時,那紅衣似乎不再鮮艷,而是染上了一抹黑白。
雨點自無序轉向規整,它們向著夢海砸落,壓住了翻湧的海浪。暗沉的遠天染了濃墨,愈黑了幾分,可雨水由狂風舞動,竟亮的發白。
應該是有過鋼琴聲的,但那琴聲太過短暫,只是像放入濃湯中的白糖,一觸水,就融化無影。
風暴中心,氣旋衝出的空曠地方,怎會無聲?
就連原本悠然的黑貓也毛髮炸起,尾尖飛快的左右拍打著夢海,軀幹弓起,鬍鬚搖擺。
誰能料到,以樂聲作為序章的階梯,竟詭異的走出了無聲道路。
貓焦躁的收縮著指爪,想到了自古流傳的讖言:「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
想來貓眼中那蟲也曾是位能掐會算江湖術士,如今半步入土的年紀,卻做出了個大烏龍。
能成嗎?蟲不知道,只是操縱黑貓的軀殼,它也無能為力。
意識的晉升是怎樣的?張希說不清楚,或許坤告訴他的那些晉升要素是對的,但細想來,他自己好像並沒有走上『正途』。
張希覺得他大抵是吃錯藥了,腦袋空空,可行為舉止卻愈發瘋癲。他胡亂的開合唇齒,四肢向一切可觸碰的物體敲擊,一番舉動,卻沒有任何成效。
他想要什麼?
——聲音。
他很難受,壓抑的安靜折磨著他。他聽不到風聲,因此覺得呼吸只是徒勞;他聽不到水聲,因此受盡乾渴的折磨;他聽不到自語,因此瘋癲的想,他或許從未思考過。
癔症短暫的剝奪思緒為序章的鋼琴曲提供了安靜的引導環境,卻於此偏差下,成為了壓倒駱駝的稻草。
墨色的樓庭在張希的身邊建起,他卻似是盲人般跌跌撞撞的行走。張希能看見,但想不到躲閃,便是鋒銳的怪石將他的血肉撕裂,便是難行的階梯讓他摔得筋骨斷裂,他也只會搖晃著遊蕩。
黑白的院落憑空凝聚,似是失去色彩的畫卷般。張希這樓院應是有幾分熟悉的,只是如今無法思考,也只能順著地勢隨處翻滾。
無聲的翻滾許久,直至遇上一個孤零零的亭子阻擋,張希才停下。
他茫然的抬頭看,看那豎立的四根柳木立柱,看那翹起的檐角上繫著的銅鈴。
張希瞪大了眼,他看見,銅鈴罩下的那條黑色細鏈末,一隻小球閃爍間,敲在了銅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