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動——滾動——扭曲的、陰暗的爬行。
甦醒的張希終於掙脫了裹在身上的草蓆,雖然四處打滾讓蓆子上沾染了不少污漬,但他身上的紅衣依然潔淨。
張希搖了搖腦袋,感到了猶如穿越般的眩暈。
「地上滾的太快了,啊~」
酸澀的氣息在口中翻湧,張希扶牆起身,卻身體一晃,摔回了展開的草蓆上。
是船在搖晃,張希意識到了這點異常。自登上郵輪起,船便如海上陸地般平穩,這讓他忽略了自己從未乘坐過詭船這一要害。如今他的狀態,大抵是暈船。
暈船是件極麻煩的事。張希坐在草蓆上,努力抑制著體內左右搖晃的血液。他憋了口氣,讓心跳加速,大腦也清晰了些。
張希的身體介於肉體和意識狀態之間,他的暈船反應自然不可能僅是生理反應。看來,是郵輪本身在進行著某種——儀式?
是這樣嗎?張希摸了摸下巴,一身紅衣血染,再配上那「栩栩如生」的面容,讓突然走入的黑衣工作人員嚇了一跳。
張希看了眼站在艙室門口的黑衣,對方戴著黑面具,而張希失去了藍眼,便無法分辨對方是人是詭。
張希站起身,他有些適應了郵輪的搖晃,他沒有關注黑衣,而是先環顧了一下四周。
這裡是——艦橋?
黑衣也沒有理會張希,它自顧自的坐在控制台邊的便攜椅上,縱使船身搖晃,也無法妨礙它倚靠著鐵質儀器看書。
艦橋內僅有兩條可供行走的小道。一道兩側都是複雜精密的儀器,儀器上滿是塵灰,大抵已無法使用;另一道左側貼著筆繪海圖,標註詳細,不過牆面中心的海圖空了一片,而右側是潔淨的四塊舷窗。
張希自舷窗向外看去,銅黃色的郵輪在深藍色的夢海上起伏,透明的屏障自甲板邊界升起,阻隔著匯聚的暴雨。雨掀起狂風,吹打在停擺的船體上,為郵輪帶來侵蝕的銅綠。
雨尚未擊破郵輪的屏障,我還需小心。
『張希沉默的想著。紅樓之事如夢般飄渺,但張希曾躲藏入藍眼的意識仍刻錄了一些信息。』
『癔症幻化的面孔對我有害?』張希敲了敲懸掛海圖的白牆,心中思索。他知道雨尚無法將癔症溶解為能量,但雨已經打散了癔症中蘊藏的「思維」,因此之前短暫使用癔症並沒有令他產生不適。
『或許是對鋼琴家口中的晉升有害?』張希拿手摳了摳牆面的白漬,一陣粉末飛落。
『那隻蟲子恐怕是早有的,對方應是馮妄所描述的『被遺忘』狀況的緣由。藍眼無法看清現象,所以我並未發現對方隱匿在我的身體之中。但如果依馮妄的建議利用所謂真理的力量遏制虛幻,或許我能夠更早發現它。』
「太愚蠢了。」張希喃喃一句。自己仍不夠理性,只是到了個新地方,便好奇的溜達,差點身死道消。
謹記此次教訓後,張希卻發現了牆面的問題。雖然之前便對這堵風格與艦橋內部略有不同的海圖牆有過猜疑,但張希沒想到,他輕輕兩下便將牆挖穿了。
張希風輕雲淡的遠離了牆面,繞到成謎看書的黑衣身後看了眼,見對方並無異常,他又小心的返回牆洞處,觀察起洞中隱藏的黑色棍狀物來。
幾番試探,張希確認了棍子的無害,就當他再次摳牆想要將棍子挖出時,似是觸動了什麼,洞口消失,碎裂的牆體回歸平整,就連振落於地面的牆灰也消失一空。
張希望著在挖牆時取下的海圖重新貼回牆面,向後退了一步。
黑針?
附著時間的長棍,用它來捅死船長?
張希又挖了幾次牆,便摸清了規律,只要避免接觸黑針的針頭,就不會觸動時間的轉變。
『範圍很小,而且無法確定時間的走向。』張希想了想,又拿著黑針仔細看。
漆黑的長棍表面映射七彩的日光,像是鍍了一層油漆,針頭稍微尖,針尾平滑,其粗細類似常見的建築鋼筋般,長度約有一米。
張希拿著黑針揮動幾下,便聽到了艦橋艙門的開啟聲。
一個黑衣工作人員走進來,交接了讀書黑衣的工作,便坐在便攜椅子上,閉眼打盹兒。
無風的艦橋內靜悄悄的,只剩些呼吸聲。
左義很疲憊,此日已是郵輪中第五日,無數突發的異常已讓他有些疲於應對。
自左義離開被摧毀的乘客餐廳後,他便開始了獨自行動。為了尋找食物生存,他誤入了員工餐廳。身為乘客,他不能進入員工專屬區域。好在有詭「招新」,憑藉魅力詛咒,他成功被選為那日中午配合維修管道的員工之一,也得到了穩定的食物來源。
吃完飯,他跟隨一位紅衣前往二層管道室,卻不曾想,管道室炸了。
左義只看見,猩紅的血光於一瞬侵染了工作區域,無數紅衣化作花瓣崩散,幸運的是,他穿著黑衣。
他照常工作,偽裝成一個普通的工作詭,卻在第三天夜裡,被三隻行為舉止與「外來者」無異的詭找到了。
驚嚇過後,左義小心的接觸了那曾在乘客餐廳中見過的三詭,對方三人態度友善,告訴了他幾個秘密,還盛情邀請他一同在夜間探險。
【夜裡,所有的工作間都是開放的】
左義證實了三詭所說秘密的真實性,同時拒絕了對方的邀請。
第四天,當他被委任去郵輪的劇院大廳鎮壓鬧事乘客時,左義震驚了。
數千乘客一齊叫嚷,它們高呼人權與自由,它們要下船!
在零星的話語中,左義了解了郵輪的『七日循環』。他無比驚慌,於夢境之中,當七日鐘聲敲響,便能得到一種無需代價的詛咒,他也是憑此得到了魅力詛咒。
難道,那些曾在現實中通過邀請函前往郵輪的親歷者都是騙子?
那些人,都死了?
是詭偽裝成他們?可自己為何會相信那些鬼話?
當他看到綠紙折成的巡查員瘋狂屠殺那些企圖下船的乘客,當他回想起自己曾於夢中郵輪所見過的滿地『邀請函』之情景,當他在恍惚間竟相信了一隻逃亡的乘客交換黑衣是為自己好這句荒謬之言時。
他突然明白——
輕信!
這便是魅力的代價。
於不覺中,使用魅力後的代價已讓他相信了太多騙子,一句句謊言,將他推向了如今的深淵。
他試圖彌補,可一夜無眠,卻想不出計策。
坐在椅子上,他滿身疲憊,不知何時,便睡過去。
幾滴淚水自眼角滑落,於夢中,他仍呢喃著——
莫輕信——
莫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