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樂游

  兩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樓台直到山。

  十里瘦西湖,六朝以來即為風景勝地。

  沿途畫舫行過,湖光山色美不勝收。謝雲書從旁指點傳說掌故,評敘六朝人物風流,一一如數家珍。迦夜聽得興致盎然,兩人在舫內猜枚耍鬧,下棋觀景,俱是快意無邊。至二十四橋邊已是暮色四合,湖內的行船漸漸聚攏來,皆在二十四橋畔的吹簫亭下暫歇。

  迦夜有些詫異:「他們在等什麼?」

  「稍後你就知道。」謝雲書攬著她從畫舫里出來,立在船頭若有所待。

  吹簫亭鄰近水邊橋畔,小巧而趣致。

  月明如霜,清光籠罩了一天一地,波盪月影,畫舫輕搖。靜得一炷香的時辰,十餘名樂女魚貫行出,梳雙鬟望仙髻,著淡紅榴花裙,長袂如雲似霧,步履縹緲似仙,一時萬籟俱靜,只聞水聲輕響。

  須臾,簫聲起。

  簫聲清揚,哀而不怨,悲而不泣,洗脫了纏綿只余疏朗。和著天上月華如洗,畫舫燈影如夢,水面波光粼粼,仿如銀河墜地,清輝滿目,天地唯此曲入耳。技巧未見得特別出色,但襯著此景此情,無復能有過者。

  樂聲結束良久,迦夜才回過神,輕倚著身畔的人吁了一口氣。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傳言著實不虛。」

  「每逢晴夜月圓即有此奏,你喜歡下次再來看。」他含笑回答,因她的喜愛而愉悅。

  樂聲既停,橋下的行船各自緩緩散去,不可避免地行經二十四橋邊的紅樓花坊,明媚嬌俏的花界女子倚欄顧盼,發現合意的男子便迎手相喚。及至兩人所乘的畫舫游過,竟是滿樓紅袖招,花顏笑影,鶯聲嚦嚦,場面蔚為可觀。

  謝雲書瞟了一眼,攜著她就要進艙,迦夜望著胭脂粉黛軟語輕喚,笑不可遏,不忘戲謔地調侃:「除掉謝家公子的名號,你仍是風頭極盛,看陣仗只怕沒銀子人家也願意倒貼。」

  謝雲書還未回話,一旁傳來大笑。

  一桶湖水猝然潑了過來,謝雲書摟著迦夜足下微移,躲開了忽襲而至的水花,定睛一看,惡作劇的可不正是宋羽觴。

  兩人心無旁騖,竟沒發現跟在後面的畫舫上是熟人,四翼在宋羽觴身後暗笑。數日來這幾個傢伙跟著宋羽觴四處亂晃,極少留在謝家,不知怎麼混來了瘦西湖沆瀣一氣的惡作劇。

  「雲書美人在懷,哪裡還看得進閒花野草,葉姑娘真是未見他當年勝況。」丟下木桶,宋羽觴扯開摺扇忽拉拉地扇風,頗有翻陳年舊史的興致,「那時我和他從二十四橋上過,他一騎白馬不知贏取了多少芳心,甚至還有閨秀在橋上苦候,只盼能瞧他一眼,禍害相思無數,一把又一把的感情債數都數不完。」

  最後幾句說得頗為費力,必須不停地左挪右閃,一旁的果盤被謝雲書當作了暗器,飛襲而至的葡萄冰梨讓宋羽觴狼狽不堪,腳下一滑,幾乎墜入湖裡,趕緊告饒。

  「雲書住手,我再不說了,決不讓葉姑娘知道你過去的風流往事,更不說當年我們一起看花魁,哎喲!」「咚……砰!」

  分心的結果是倒霉地踩到了落下的香梨滑跌,待撐起肘上又中了一枚葡萄,跌了個十成十,這聲痛呼絕對貨真價實。

  四翼在一旁幸災樂禍地大笑,迦夜冷冷地一橫,笑容立時僵在了臉上。見少年們畏縮噤聲,迦夜明眸微閃,身形一動掠了過去。

  銀鵠扎手紮腳地被丟進了湖面,不等回神墨鷂也落了下去,接下來是藍鴞,平靜的湖面登時熱鬧非凡,打水之聲不絕。碧隼看了看在水裡掙扎的同伴,又看了看面前袖手以待的纖影,乖乖認命地自己跳了下去。

  一旁的宋羽觴張大了嘴,半晌才從怔忡中恢復,捧腹狂笑起來,笑得臉都扭曲了,直到兩人的行船駛出老遠,四翼才從水裡攀上船,濕淋淋的好不狼狽。

  「沒想到……」墨鷂傻傻地望著船影。

  「雪使她……」銀鵠一臉不可思議。

  「居然真的……」碧隼擰著衣服,咋舌搖頭。

  「變了。」藍鴞吐了一口水,說出四人共同的心聲。

  宋羽觴還在一旁狂笑,聽起來甚為刺耳,四人對視一眼,俱是陰惻惻地一笑。

  撲通!

  美景如詩的瘦西湖又多了一個載沉載浮的人。

  唯一不合襯的,是間歇傳出的叫喊。

  「救命……我不會游泳……咕嚕嚕嚕……」

  「太過分了。」宋羽觴攀在剛進門的謝雲書肩上哀怨地控訴,「你居然放任那四個渾小子把我丟進湖裡,明知我不諳水性,差點害我丟了性命。」

  「我看你跟他們混得不錯。」謝雲書用一根手指推開對方的額,避免口水噴到自己臉上。

  說起來宋羽觴頗有些憤憤:「那幾個傢伙年紀不大鬼點子倒多,都不是相與之輩,真是你教出來的?」

  「我只負責督導任務,其餘的很少管束。」謝雲書忍笑忍得神情古怪,「或者我去令他們讓著你一點?」

  宋羽觴很想點頭,終拉不下老臉,咬牙切齒了半晌:「算了,我就不信還治不了幾個小鬼。」

  謝雲書不甚看好地提醒:「天山上出來的沒一個好惹,你自己小心。」

  宋羽觴暫時把麻煩甩到腦後,四顧無人,賊兮兮地開始八卦另一件事。

  「不說這個,你真打算娶葉姑娘?」

  謝雲書愣了一下:「現在說這些太早。」

  「你不正在朝這個目標努力?」看對方迴避的臉,宋羽觴很不滿意,「少裝了,你看她的眼神足以溺死人了,傻子才瞧不出來。」

  「你想說什麼?」

  「你不在乎她永遠這副模樣?你們站一起雖然好看,可確實差別太大,過十年恐怕會被當成父女。」調笑的話里有幾分正經,謝雲書沒作聲。

  「還有子嗣也是問題,不是我說,她那副身量一旦有孕八成會難產,到時候有什麼萬一,咳咳,再說她的出身來歷肯定過不了世伯那一關,不然也不會請白家小姐來揚州,況且世伯到此刻都沒見葉姑娘的意思,你不會不明白吧。」

  「你還想了些什麼?」

  「還有?」宋羽觴沒聽出冷意,真箇又想了想,「你治不住她,她性子太剛性情又冷,不喜與人接近,極易得罪人,和這種女人在一起非常累。這麼說有些失禮,但兄弟一場我不想你日後難受,趁來得及你趕緊放棄,不然麻煩會——」

  「來不及了。」

  輕而冷的話打斷了宋羽觴的滔滔不絕,一時錯愕:「你說什麼?」

  「來不及了,我想要的人只有她。」謝雲書回眸望了一眼,平靜如水,「你說的我都想過,也知道將來有多麻煩,但我控制不了,沒辦法放手。」

  「你說得對,她的性子剛硬執拗,從來不顧惜自己。又驕傲得要命,絕對不會踏進一個不歡迎她的地方。她不屑於進謝家的門,更不會委屈自己討好別人,若真逼到極處,她寧可狠心割捨。」說著謝雲書笑了笑,嘆息又無奈,眼神卻帶著疼愛:「像她那樣的女人,再不會有第二個。」

  「聽起來一點也不值得你傾心。」宋羽觴看他的表情,心知說服不了,不甘心地嘀咕。

  「你不會懂,不是這樣的性情,她不可能在天山活下來,更不可能護佑我讓我活著回江南,那些驕傲堅定是支持她撐下來的根本。到了這裡卻——」說到那個人,謝雲書眸色極溫柔,「就像一柄絕世神兵,作戰的時候愛其鋒利,日常則嫌太過刺手,你們只看見她不合時宜的格格不入,卻不懂她是在何種環境下生存至今。」

  「你怎麼把她說得這麼好,簡直像被蠱惑了一般。」聽著朋友袒露心曲,宋羽觴微微動容。

  「聽說她出身魔教,你們就認定她是用了什麼秘術邪法迷惑了我。」謝雲書苦笑了一下,「我倒真希望是這樣,至少還表示她對我存了心思。」

  「你說她對你無意?怎麼可能,四翼說你們在天山就有情分了,而且她只在你面前才會笑,也不是說她平時不笑,而是——」宋羽觴抓了抓頭,找不出一個合適的形容。

  「她是喜歡的。」謝雲書當然明白朋友在說什麼,不禁莞爾,「只是比起和我在一起的種種麻煩,她寧願捨棄。」

  「那就證明她不夠喜歡。」宋羽觴終於理直氣壯。

  「她不想我後悔。」謝雲書微一遲疑,「或者說,她認為我終有一天會後悔。」

  「光想會遇上的難題,我也覺得你肯定後悔。」宋羽觴默然片刻,低聲勸道,「還是換一個吧。」

  「你以為喜歡上她之後還能看得進別人麼?」他沒生氣,平平地反問。

  「對,其他都成了凡鐵。」宋羽觴沒好氣地伸臂勒緊了他,「算了,我知道是廢話,既然執意如此,我祝你好運。」

  「多謝,我的確需要這個。」看朋友裝模作樣地仰天長嘆,謝雲書好笑地捶了一拳,「走吧,今天晚上我請你喝酒。」

  提起酒宋羽觴馬上來了精神。

  「要伯母手釀的醉花蔭,至少埋了七年的那種。」謝夫人私釀的春酒是揚州一絕,可惜因著身骨欠佳,每年所制極少,連謝家自己人都視若珍品,輕易捨不得品嘗。

  謝雲書斜了一眼:「你想得美。」

  「五年的也行。」

  「做夢。」謝雲書肩一震抖下對方的手,又迅速被親熱地攀上。

  「三年的吧,你我兄弟情分最低限度也該值這個。」宋羽觴覥著臉要求。

  對這種厚顏無恥的人,謝雲書只回了一個字。

  「滾。」

  二十天後是謝家龍頭謝震川的六十壽辰。執江南武林道多年,威名赫赫備受尊崇,又逢整壽,想從簡都不可能。遠道祝賀的賓客陸續登門,寧靜有序的謝府開始熱鬧忙碌起來,所有客房被整飾一新,隨時準備迎接遠客下榻,門人弟子打起十二分精神,務必令一切盡善盡美。

  有些賓客偕妻眷同行,自然由謝夫人出面款待,連日下來頗感疲累,謝震川心疼愛妻,命令兒子媳婦從旁協助,儘量避免過於操勞。致使謝雲書整日忙於家中瑣事無暇他顧,每每在深夜才有機會去一趟夏初苑。

  出於某種刻意的安排,白鳳歌被謝父借長媳之口請託協助,時常安排與謝雲書一同出面待客,數日下來已被默認為一對。

  當年謝白兩家的遺憾人盡皆知,也有傳聞說謝三公子重現後行徑古怪,與一位尚未及笄的少女出雙入對,及至這位稚齡弱女令南郡王世子重挫,種種繪紜更是招人垂目。白家療傷之際閉門謝客,又在謝雲書請託下守口如瓶,低調隱秘地應對勾起無數猜議,不少人均有一睹好奇之心。

  此來唯見謝白二人協力款客,均以為傳聞有誤,兩家必擇日再結姻親之好。賀客也多樂見其成,兩人接連遇到善意的笑語垂詢,久而久之,謝雲書也沒了解釋的耐性。

  這場熱鬧中最高興的大概是青嵐,禁足三年不得外出,對活潑好動的青嵐來說最為難受,遠勝杖責之痛。眼下諸多前輩攜子到訪,無異於多了玩伴。除開在長輩面前恭敬聆訓裝乖,其餘多是和同齡人一起廝混,日子充滿了樂趣。

  令父親另眼相看的玉隋卻在壽誕臨近之際託詞搬出了謝府,入住謝家在揚州暗業之一,指名要住春澤苑。李叔來報時他微生暗疑,春澤苑緊鄰夏初苑,這位玉公子選的僅僅是巧合?授意李叔尋了個藉口,延客入住秋芙苑,遠離了迦夜的居所。儘管明知迦夜有自保之力,他還是暗地裡加強了戒備,著人監看玉隋一行出入。

  他很累,有時疲累在見到迦夜之後消失,有時則更甚。只要不談及將來,不誘她承諾,不窺探她的過去就會融洽無事。可少了這些,即使擁著她心裡仍然空落,總擔心不知何時就會轉身而去。恐懼失去的感覺一再侵襲,明知不該,還是逼得迦夜越來越焦躁,他也日漸陰鬱。

  細心的母親首先發現了愛子的異常。

  「書兒最近精神不大好呢。」略帶憂慮的目光掃過他的臉,母親永遠有最敏銳的直覺觀察。

  「沒,只是有點累。」他擠出一個微笑,「娘有空去小睡片刻,這裡交給我和二哥就好。」令人疲倦的事務一樁接一樁,他的心確實在煩躁,卻不願讓母親擔憂。

  「書兒不是被這些瑣事影響的人。」謝夫人並不那麼容易哄騙,細思了片刻一語道破,「因為葉姑娘?」

  他已倦於掩飾,就只能沉默。

  謝夫人瞭然的笑笑,眼神慈愛:「別太擔心你爹,雖然他不贊成,時間久了未必會那麼固執。我知道葉姑娘是個好女孩。」拍了拍他的手背出言安撫,「雖說她身有痼疾,但有景澤在,謝家又有這個能力,慢慢調養也就是了。只要你喜歡,門當戶對什麼的娘不講究。」

  「爹不會答應的。」他心下清楚。父親對他期許甚高,絕不會容許他娶一個出身不名譽的妻子,怎麼看迦夜也不是一個合適的三少夫人人選。

  迦夜也知道,所以想都沒想過踏入謝家,她不願自己的驕傲有半分折損。

  「娘,如果我離家……」

  話一出口,謝夫人的臉立刻白了,嘴唇微微發顫,半晌才能說出話來。

  「娘老了,希望你們平平安安地在身邊,不想再擔驚受怕地惦記。」傷心的神態讓他愧疚得恨不得撿起話吞回去。謝夫人頓了頓,繼續說下去,「你和葉姑娘的事慢慢來,娘儘量說服你爹,做兒女的不要為一點小事和爹娘慪氣,輕易說離家,好不好?」

  他除了點頭,再道不出半個字。

  「這次你爹大壽,你把葉姑娘也帶來坐坐,讓娘好好跟她談談。有些話你不便跟她說,由娘來可好?我見她聰慧有禮,一定是明事理的。」

  事理,迦夜當然懂。

  就是因為太清醒,才對許多事洞若觀火,從不幻想。

  她睡覺總是蜷著,縱然在懷裡也是背對,稍稍一動就會醒來,時刻都在防衛,心像密密層層的鎖,唯一的方法或許是用時間來融化。

  他有這樣的耐心,可時間呢?

  「三哥。」

  青嵐精神十足,笑嘻嘻地跑近。身後同齡的一位少年也隨之走近,清秀斯文的眉眼讓人頓生好感。

  「這位是?」

  「這是洛陽沈家來賀的沈淮揚,沈世伯的二公子。」少年的氣質乾淨明朗,略帶書卷氣,若不是腰懸長劍,很難讓人聯想起同為中原四大世家之一的沈家。

  「謝世兄。」恭敬下藏著好奇,顯然對失蹤七年復還的傳說主角有濃厚的興趣。

  「沈公子遠道來賀請務必隨意,不周之處只管告訴舍弟。」

  「多謝世兄,我與青嵐一見投契,再隨便不過。」兩個少年年齡相近,家世相當,幾日內混跡共處已成了好友。他微微一笑,想起當年與宋羽觴初見,大抵也是相似的情景,這種人情酬酢,自是未出江湖的世家少年結識歷練的最佳場合。

  寒暄了幾句他便待離開,青嵐拉著不放,鬼鬼祟祟地湊近。

  「三哥是不是要去找葉姑娘?」

  他沒說話,揪住弟弟的耳朵用力一擰,青嵐立刻齜牙咧嘴地叫起來:「三哥我錯了,我什麼都不知道,哎呀呀,輕點。」

  謝雲書這才滿意地鬆手,青嵐馬上跳開幾步:「我絕不告訴爹娘你經常夜裡出去,更不會說你每次天快亮了才回來。」

  他眯了眯眼,青嵐又退了兩步,臉上掛著討好的笑。

  「你想要什麼?」

  「求三哥幫我說說情,免了我這些日子的訓修,延至爹壽宴之後可好。」

  「家裡的規矩你也知道,沒那麼容易。」

  「所以才求三哥。」青嵐無賴地眨眼,「你勸爹一定會答應的,三哥怎麼忍心自己一個人快活。」

  他一時啼笑皆非:「你若能守密,我找機會幫你問問。」

  「三哥放心,我一定死守,就算爹揍我也不說。」青嵐大喜,立時大義凜然地承諾,頗有一言九鼎的氣概。

  沒走出多遠,耳際就聽見兩個少年的嘀咕。

  「你拿什麼要挾謝世兄?」

  「你不知道,我三哥喜歡上了一個人,每天溜出去夜會,迷得要死。」

  「不是白家的二小姐?」

  「當然不是,我告訴你……」

  「青嵐!」

  喝聲驚得青嵐一跳,隨即回過頭諂笑:「三哥走好,我什麼也沒說,嘿嘿。」

  一面尷尬地笑,一面拖著沈淮揚一溜煙地跑遠,心虛顯而易見。

  今夜出來得比往日略早,迦夜尚未入睡。

  攤了一床的竹枝棉紙,皺著眉頭摸索拼綴,跳動的燭火下自有一番清婉的麗色。

  「想做什麼?」見她苦惱得頭髮散落了也不知道,他不禁愛憐地輕笑,替她用絲絛鬆鬆地挽起。

  「上次那個蝴蝶紙鳶,我瞧著挺容易的,怎麼總糊不起來。」比了比手中的篾條很是疑惑,「好像不太對。」

  他細看頓時失笑:「你把蔑條劈得太細了,這樣的紙鳶不用上天就散了,何況鳶形也不對。」抬手拾過一旁的竹枝重新破開,幼時常與大哥、二哥玩鬧,也曾自製紙鳶,做起來倒是駕輕就熟。

  他一步步做得很細,儘量精緻。破出竹篾,搭上骨架,糊上棉紙,翻覆之間,一個漂亮的紙鳶呈現在眼前。

  迦夜伸指摸了摸:「好像還缺了點什麼。」

  他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拿至書案上研墨調色,幾筆輕描淡抹,又換色勾了勾,立時成了一隻活靈活現的蝴蝶,斑斕得似乎能凌空翩翩飛舞。

  迦夜拿過去對著燈看了看,漸漸浮起稚氣的笑,無比單純的欣喜。甚至在屋裡試著引了引棉線,蝴蝶鳶隨著她的牽引時而跳躍,像一個容易取悅的天真孩童。

  「你真厲害,一下就做好了。」她高興得臉微紅,猶如緋色的輕霞,鮮少見她如此歡欣,連帶他也心情極好。

  「你喜歡?」

  「嗯。」她愛不釋手地摸了又摸,倒下來舉著看,又翻過身鋪在床上研究,興致勃勃。

  「為什麼突然想做紙鳶?這季節怕是沒什麼風了。」

  「不放也沒關係,只是想要一個。」纖指順著蝴蝶的翅紋移動,「我以前也有個一模一樣的。」

  「令尊給你做的?」

  她點點頭,長長的睫毛微扇:「他手笨,做了很長時間才弄好,飛起來歪歪扭扭的。」女孩仰起臉笑了笑,隱約有點懷念,「不過我還是很喜歡。」

  「後來呢?」他愛看她這樣笑,黑眸像盛滿了光,一閃一閃。

  聽到這一句光忽然暗了,迦夜咬了咬唇:「後來線斷了,紙鳶沒了。」

  他後悔失言,探手輕輕摩挲著黑髮:「現在又有了。」

  「嗯。」她又笑起來,「謝謝你。」

  他反而愣住。過了那麼多大風大浪,幾度生死並肩,從未聽過的三個字,居然用一個紙鳶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