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看著地上散落的啤酒罐,看著啤酒罐中央席地而坐的我們。
我因為熬夜雙眼有些紅,看看老大爺,再側頭看看旁邊的他,會心一笑。
下一秒,我跳起來搶過老大爺的掃把,掃起被扔得亂七八糟的啤酒罐。
他則是把啤酒罐挨個往塑膠袋裡裝。
配合默契。
兩三分鐘後,大爺向下沉著的臉趨於平穩,接回我手裡的掃把,又接過他手裡滿滿當當的塑膠袋,語重心長地勸我們道:「年輕人,不要趁著年輕瞎喝酒,早點回家去吧。誒。」
大爺離去的背影顯得那般滄桑。
「哈哈哈~」他又笑起來,學著大爺語重心長的口吻說:「早點回家去吧。」
「嗯,好的啊。」我歪歪頭,沖他道,轉身,揮揮手,大步離去。
是得回去了啊。
一夜未歸,電話又打不通,黎悠遠肯定很擔心我。
走到醫院門口,路過停車場時,我走到昨天花壇那裡,跟著記憶在花草縫隙里抽出一張只有一半的金色名片。
邁進病房前,我停住,做了三個深呼吸後,才推開房門,微笑著走了進去。
黎悠遠蜷縮在病床上,身上從病服換成了她那發白的杏色套裝。
發黃的臉上神情麻木。
聽見聲響,眼珠呆滯地轉向我,麻木的臉上立刻有了活氣。
「星星,怎麼不多睡會,來得那麼早?」
「嗯~」我從嗓子裡哼出一個音,不知道該怎麼回這句話。
畢竟一夜未眠。
她迎下床,看著我神色複雜,其中占據主色調的還是一個來自母親對女兒的慈愛。
「星星,那麼早,媽去買點早飯。」
我從床頭的黑包里抽出一張紅色鈔票,轉身快一步地越過她:「我去買。」
「星星,我們出院吧,」她說。
我走到門口的步子頓了下來。
沒有回頭,沒有商量地告訴她:「不行。」
「星星!你就不能聽媽的嗎?」她喊。
我抬起的腳再次頓在半空中。
她的聲音帶了點哽咽:「媽知道,媽沒多少時間了。」
我愣怔轉身,張了張嘴只冒出一個『你』字。
想問她知道自己得癌症的事了嗎?卻又問不出。
「我們回家去吧,別再浪費這剩下的時間。」她紅著眼眶,看著我,乞求般道:「也別浪費錢了好嗎?」
「星星,媽不想成為你的拖累。」
「回家吧。」
我再度抬腳欲走:「不,你住院,會好的,一定會好。」
「如果是小星,她會同意出院!」她語速極快地喊道。
我抬起的腳凝在了半空中,像是被凍住了一樣。
她口中的小星是姜明珠。
「星星,我們沒錢啊!」她哽咽著喊:「我們出院吧。這就是媽的命,再說如果有錢,媽想用在你身上,留給你傍身.......」
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緒,轉身打斷她還沒說完的話,朝她喊道:「你一句不想成為我的拖累,就讓我眼睜睜看著你去死?!」
「就算我再怎麼不想承認,你也是我血緣上的親生母親!我這一輩子都避不開去!」
淚水在她眼中打轉,她看著我悲痛欲絕,仿佛有人拿刀戳了她一下。
我垂眼,轉過身去:「好好住院配合治療,錢的事不用你管。」
說完,我快步打開門。
穿白大褂的主治醫生就站在門口,他此時有些尷尬,不自然地說道:「治療的話,要至少先交滿一半費用才可以開始。」
真及時啊。
我笑笑,回他:「費用明早之前會交上,韓醫生,這段時間麻煩您了。」
「嗯,不麻煩,治病救人是我們應盡的義務。」韓醫生說。
我點點頭,越過他,下樓直奔大廳的諮詢台。
那裡有座機可以供有需要的人用。
我將手中的金色名片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什麼有用的信息都沒看出,大約是不想讓我知道他的身份。
算了,知道又能怎麼樣呢。
按下數字按鍵照著名片上的號碼撥了過去。
座機特有的嘟嘟聲響起,我緊握著聽筒,任由每一聲都牽動著我的神經。
十來聲後,嘟聲消失,但電話那頭卻沒有聲音傳來。
猶豫了一秒,我開口道:「我是黎明星。」
聽筒里傳出來一聲極具磁性的低笑,聽著有些慵懶,貌似是還未睡醒。
我忽然想起現在還是早上,早到醫院裡都沒什麼人。
但我並不為吵到他的睡眠而愧疚。
他不配我的愧疚。
我直截了當地開口:「你需要我做什麼?」
他懶洋洋地報了個地址給我,說完就掛了電話。
地址詳細到了門牌號。
我買了份早餐掛在病房門把手上,然後緊繃著神經來到電話里的那個地址。
是個繁華地段的高檔小區。
小區整體建築偏中式,尤其是小區門口,用的就是古代府門的設計。甚至還在門檐兩側高掛紅燈籠,門前放著假山流水,兩側隨著院牆種滿了海棠樹。
好不氣派,好不高大上。
這麼高大上的小區,保安大哥如何能放我進去。
畢竟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只能站在小區門口傻傻地等。
看著太陽一點點升高,由東掛上正南,對方還沒來。
我挑了個門口開得最茂盛的海棠樹,坐在底下納點涼。
一夜未睡,一坐下我反而有些困了。
雙手搭在膝蓋上,撐著臉,眼皮上下打架。
也不知等了多久。
眼前模模糊糊,意識時有時無。
在某次頭向下跌,猛地驚醒時,眼前多了雙穿著灰色運動鞋的腿。
腿型很好看,修長又直。
我順著小腿一路看到大腿,再看到腰身然後是那張少年感十足的俊美臉龐。
他今天依舊穿著灰色運動服,蓬鬆的頭髮蓋在額頭上,只有漫畫裡才能看見的完美臉型,明艷的五官。
總覺著有些眼熟。
究竟為什麼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