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響是個二十五歲的陽光男孩,性格很外向,尤其愛扶穿高跟鞋的美女過馬路,平時話很多,是她們這個班裡的段子手。
雖然還是單身,他卻一直強調,兔子不吃窩邊草。
她初來公司時不了解情況,一頓猛夸海夸,說他好有大俠氣概,這般如何那般怎樣,把夸單身狗忒有骨氣的話通通說了一遍。
然後他沉著臉冷冷對她說:「我是草,她們才是兔子。」
食堂里午飯時間,趙響放下碗筷,拉著吃完飯正準備去洗飯盒的蘇思凝,嘿嘿一笑:「來來來,給這位求知慾爆棚的姐姐科普一下,告訴她咱們領班之前是做什麼的?」
蘇思凝詭異地沖她一笑,立刻放下手中餐盒,繞到她這邊來。
她咬著筷子瞧著她,這氣氛怎麼有點像恐怖片。
蘇思凝笑意淺淺附在她的耳邊,悄悄然道:「賣保險的,專攻意外險!」
又道:「後來轉行賣墓地,太敬業被開除了。」
於是她生生浪費了半盒飯菜。
於是那天,她差點餓得胃病復發。
本來對於挨罵、扣工資、記過、處分,這一大堆破事,她心情是很不好的,皆於後來捧腹大笑了幾分鐘長了不少腦細胞也就覺得平衡了。
下班時天下起了大雨,而且已經十點半了。
很不幸是在她沒帶傘的情況下,老天爺不要錢似的往下筐筐倒水,於是乎她原本打算鍛鍊身體節能環保的計劃成功泡湯。
她爸媽五點就給她打過電話,說可能會下雨,要來接她,她不想麻煩她爸,也沒跟他們說被罰的事,只說有朋友過生日,會晚點回去。
她跑向附近公交亭避雨時,因為低著頭,所以沒注意到對面也來了位避雨的,大概他也沒注意到前面有人,於是他們光榮友愛地來了個團結大擁抱。
她抬起頭正準備朝被撞的人道歉,待看清那人長相時,徹底震驚了。
世界還真小。
她張開的唇抿了又抿,復又緊緊合上,始終沒有發出聲音,踉蹌了幾步衝進大雨中頭也不回跑掉了。
那人好像還在背後叫她,但她壓根沒理會。
是的,她實在沒有勇氣逗留,因為那個人她非常不想見,她實在沒有勇氣面對任何有關白君謙的東西。
剛才那個男人叫肖昨,是白君謙大學裡最好的朋友,好到同鑽被窩,同騎自行車,就差吃一根麵條。
那時,他喜歡喊她粽子。他說長發飄飄的她很是像極了盜墓里的粽子。
她並不喜歡這個稱呼,總感覺怪驚悚的,但肖昨就是愛捉弄她。
那時,他叫一次粽子,她就跟他翻臉一次,為這事她們沒少吵架。
那時,她們也曾做過並肩相伴的戰友,因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不喜歡的人,那就是林檬。
那時,她和肖昨相處的點滴歲月,如今回想起來,可以用四個字形容,叫——秀才和兵!
特別申明,這是說她們時而秀才時而兵的意思,也就是說時而雙方文雅和諧,時而針鋒相對兵戎相見。
他人長得很帥,不是蟋蟀的蟀,是帥哥的帥。帥到在學校總能看見兩個隊伍圍觀的程度,不過和白君謙比起來,還是稍稍遜色了零點五。
沒辦法那時候在她的世界裡,她一直覺得比白君謙好看的人還沒出生。
她這並不是誇大其詞,很有可能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因為放到現在,她早就不這麼覺得了。
客觀來講,她覺得肖昨和白君謙各有各的優點,至少肖昨人隨和,又幽默,還愛笑,也喜歡樂於助人,比顏值委實是她膚淺了。
他個子一八七左右,家庭條件不是富二代,據說是富了五代。
他花錢也不節約,不像白君謙,一個書包,從初中背到大學,而他恨不得一學期換十個。
現在的她全身上下濕透,冷得快昏厥了。
但還是不顧一切的跑著,她感覺身體越來越虛,一點力氣也沒有,可心裡卻想著,別停啊,路還很長,甩掉後面那人還很難,她應該艱苦奮鬥更勇敢!
但勇敢碰上體力不支總是要敗下陣場,於是她停住腳步,站在大雨中長吁短嘆仰天道:「老天爺,您怎麼這時候下雨啊,能晚點該有多好!」
「唰唰唰……」
一輛卡宴從她身旁飛疾而過,速度快得相當驚人,剛好將路坑上一灘水全部濺到了她身上,本來就狼狽不堪的她,綁頭髮的皮筋又正好在這時候飄散開來,前有涼風后有驟雨,她垂頭喪氣站在風雨里,那畫面別提有多淒涼。
她努力扒開滿臉頭髮,找到兩隻眼睛擦了擦,開口大罵道:「王九蛋啊,開卡宴了不起嗎?開卡宴出門就不用帶素質嗎?你老師是誰,趕緊讓他把學費退給你爸媽!」
正常人都知道,下雨有坑,遇到行人得減速而過。
他倒好,直接濺她一臉。
她罵人時習慣給八哥加上一蛋,因為這樣不僅聽起來不會有辱斯文,還能飽足地發泄心中憤怒。
好吧,不胡謅,王酒旦是她大二那會班上的一位同學,他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個全能型人才,就是他這人愛財取之奇離聞之古怪。
他曾經和肖昨組了個「瘋語江湖如意幫派」,專門為鬱悶的人類服務。就是報名給了錢,陪罵、陪揍、陪笑、陪哭,按時收費。當然陪揍後的醫藥費歸客戶們承包。
當年他們在學校紅到什麼程度,說是法學院最牛叉的高教授都做過他們的生意,後來只要提到A大,幾乎就沒有不認識江湖雙黃蛋,「閒蛋」和「王九蛋」的。
而肖昨就是那個閒蛋。
再後來發展到大家但凡碰見有受虐傾向或欠扁欠揍又無語的人,都會情不自禁來上一句:「你TM閒蛋還是王九蛋啊!」
有人說,不罵句「王九蛋」不足以證明我心中的憤怒。
不過有些東西就是爆起爆落,紅的快,涼的也快,大概做了一年,他們就解散了,漸漸的也就被大家遺忘了。
如今看來,她還是個念舊的人。
「啾……呲……」
忽然那沒影了的卡宴又神速倒了回來,還是原來的地方,還是原來的味道,還是濺了她滿身滿臉的泥水。
只見裡面的人慢悠悠搖下車窗,瞳孔微微一顫,眼中滿是愕然,鳳目森冷看著她。
肖昨嗓音暗啞道:「你是A大的學生?已經好久沒聽過有人罵這句話了。」
她迎著灰明的路燈,歪頭看了看那說話之人的臉,腹內一驚:「媽呀,他是……他是肖昨!」
冤家路窄,絕對是冤家路窄!不然,很難解釋為什麼接二連三遇到他。
偏偏只是他。
她忙不迭地把頭上那堆鳥窩巴拉拉往下扯,拼命蓋住髒兮兮的臉,然後一股腦跑開。
她心想肖昨應該沒認出來吧?
唉,她為什麼要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記得小時候看流星花園她印象最深的是藤堂靜講過一句話:「女孩子不打扮得乾乾淨淨漂漂亮亮是不行的哦,因為不曉得什麼時候會遇到自己喜歡的人吶。」
就算不是遇到自己喜歡的人,只是遇到故人也應該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體體面面的,這樣對別人來說是尊重,對自己來說是自重。
「小姐,你別跑了,再淋下去感冒了我可不負責!」
「餵……你要去哪,我送你一程吧!」
她一直往前跑,盡她所能甩開那些「營養不良」的東西,她不敢從他口中聽到任何關於白君謙的消息,她怕自己真的會扛不住。
後面隱約一直有人跟她講話,只是雨聲太大,她聽不太清,又或者路上人太多,她聽岔了,是路邊搭帳篷買餛飩的在辛苦吆喝。
等跑累了停下來回頭瞄一眼時才曉得,還是那個肖昨。
且說他一個開車的男子,追她一個跑路的女子,這做什麼,打劫還是擂肥?
別看她生活在富貴人家,她身上每一分錢都是辛辛苦苦勞動換來的,沒一丁點是天上掉的,就算全部搶去也不夠他吃哈拉雷華園飯店裡的一份魚香肉絲。
忽然她緊急剎車頓住腳步,感覺哪裡不對,一拍腦門才恍然大悟,肖昨剛才叫她什麼來著?
「小姐對吧?」
意思是,肖昨根本不認識她?
天啦,她怎麼能把這麼重要的事忘了,現如今她早已不是佟情,佟情死了,七年前就死了。
她是語貞。夏語貞。
她有些懊惱,怎麼遇見有關白君謙的人和事,她還是這麼方寸大亂,還是這麼失魂落魄,以至於讓她把習慣多年的身份,也忘卻了。
人都說雨天很美,滴答滴答的伶仃之聲像極了情人間的婉轉呢喃,而她卻是由衷的討厭。
她不喜歡雨天,因為某年某月某日的某個雨天,藏了一段悲傷的往事。
因為雨天,曾有個人和她說:「珍重,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