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知道怎麼離開這裡嗎?

  第二天,陳芷柔被下人門一大早拖起來梳洗裝扮,在她短暫的22年人生中從來沒有被這麼多人伺候過。

  梳洗上妝,描眉畫眼,又換上大紅婚服,陳芷柔初顯新娘的樣子。一個年長的女僕過來催她:「吉時快到了,小姐去前面和父母告別吧。」

  陳芷柔走到前廳,見陳興思和康氏已經坐在廳堂里正中間的位置,等著她過去行禮、敬茶,而司徒氏、陳芷燕和陳光耀坐在堂下的側位上。

  陳芷柔一出現,眾人的目光都投射在她身上。

  人群中只有司徒氏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

  而其他人都驚艷於她穿上大紅婚服的樣子。陳老爺心裡多了些許篤定,本來害怕送個乾巴巴的小雞仔過去,會惹得土匪頭子不高興,如今打扮之後這小雞仔看起來也有模有樣,便寬心了許多。

  「小姐,給老爺、太太敬茶吧。」康氏身邊的老僕人在旁提醒陳芷柔。

  陳芷柔走到兩人面前,恭敬地敬了茶,全程面無表情。

  敬完之後,又站起來,走到司徒氏身邊。陳芷柔原本是不需要給三房太太敬茶的,康秋芳見狀正想發聲,被陳興思阻止:「讓她去吧。」

  陳芷柔用餘光看到了陳興思的表情,心裡明白自己今天一出嫁,有沒有命回來都難說,也就不在乎這點禮數了。

  於是,她拿起原本就放在旁邊的茶盞,跪下身子,把茶盞舉過頭頂,給司徒氏遞過去。

  司徒氏原本轉開的臉頰,回過來,已經是淚流滿面。她用顫抖的手接過茶盞,勉強抬到面前喝了一口。

  陳芷柔抬起頭來,也已經紅了眼眶,聲音中帶著顫抖:「阿娘,我走了。」

  司徒氏聽到這聲「阿娘」,徹底奔潰,無力端坐,從圈椅上滑下來,旁邊的僕人連忙過來扶。

  同時,康氏身邊的老僕人半推半架的把陳芷柔往門外拉扯。

  陳芷柔沒有反抗,心裡擔心司徒氏的身體,但她知道自己回頭也無濟於事,反而會加重司徒氏的痛苦。

  來到門口,老僕人幫她把紅色流蘇的新娘蓋頭蓋上,等待接親的隊伍。

  嗩吶鑼鼓的聲音由遠及近,吹得頗為喜慶,可陳芷柔心裡一片悲涼。

  她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只覺得自己被推上狹窄的轎子,陳家送嫁的人只送到陳家門外的唐光街盡頭,由娶親的人馬繼續抬著陳芷柔坐的轎子。

  陳芷柔覺得轎子晃晃悠悠地出了沙坪鎮門口,來到了城外,沒有叫賣聲、甚至沒有人聲。她掀開頭巾和轎簾,偷偷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能用四個字——「荒郊野外」來形容眼前的光景。

  一路上都是樹草灌木,滿眼都是綠色,但沒有生機盎然之感,只有一片荒蕪野生。

  陳芷柔記得自己在很小的時候出過一次城門,是陪著親生母親方婉婉去城外的城隍廟裡燒香。此後便從來沒有出過城門,因此她現在根本辨認不清方向。

  陳芷柔胡思亂想著睡著了,醒來發現轎子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

  陳芷柔掀開一角轎簾,發現天色已暗,四周無人,遠處能聽到隱約的人聲。

  就這樣丟下新過門的新娘,真是只有不懂禮數的土匪才幹的出來。

  陳芷柔一邊想著,一邊偷偷撩起轎簾,不知自己現在跑回家能不能成功?可一想到那個家,陳芷柔就猶豫了,如果回陳府,大概率還是會被送回來的。

  正在她思考之時,一個聲音冒出來,「你就是新娘子嗎?」

  陳芷柔被嚇了一跳,正想往回鑽,定睛一看是個十來歲的小孩,腦袋頂上留了個小辮子,用紅繩扎著,身上穿了件紅馬褂,看上去還挺喜慶可愛的,便停下了往回縮的腳步。

  看著眼前的小孩,問道:「我叫陳芷柔,你叫什麼?」

  小孩一副老練的樣子,一屁股坐在一面紅漆大鼓上,嘴裡咬著一根草口齒不清地回答道:「我叫彭大寶。」

  「你知道怎麼離開這裡嗎?」陳芷柔猜測他應該是山寨里哪個人的孩子,也是可憐,這么小就待在土匪寨子裡。

  「你今天剛來就要走啊?」

  陳芷柔以為這個小孩子什麼也不懂,沒想到他還知道自己是新娘,知道新娘是要待在夫家的。

  陳芷柔點點頭:「到了山下,姐姐給你買好吃的。」她雖然身上沒錢,但是穿的衣服和首飾還能換些銀幣。

  「好哇,你跟我來吧。」說完,彭大寶從鼓面上跳下來,往前走去。

  陳芷柔心想,反正待在原地也是等死,不如搏一把,到城裡換了銀幣總會有出路的,於是抬起腳跟上小孩的步伐。

  起初遠處還有幾道光亮,還有喧囂人聲傳來,陳芷柔想那裡應該就是土匪窩。他們此時應該還在大喝喜酒,渾然不知新娘子已經準備逃跑了。

  要說這些年土匪怎麼那麼難剷除呢,陳芷柔跟在彭大寶身後艱難地跟著,幾乎是小孩走五步就需要停下來等她,陳芷柔手腳並用地爬到彭大寶剛才站著的位置,對方又跟孫悟空似的跳出幾米遠。

  陳芷柔感覺手掌火辣辣地疼,纖細的腳腕也快要經不住坎坷路面的揉虐。

  「大寶,你走慢點……」陳芷柔再一次被石塊絆倒,好不容易爬起來後想叫小孩走慢點。

  誰知抬頭時,人已不見。只剩下呼嘯的山風,越聽越像鬼叫。

  「大寶?」陳芷柔試圖喚回小孩,叫了好幾聲都無人應答,想了一下感覺自己可能是被他耍了。

  陳芷柔知道此刻十分需要冷靜,可是心臟卻不聽話的狂跳起來。她試著往前走了兩步,發現自己根本分辨不清方向,烏雲把最後的光源——月光都嚴實地遮住。

  給陳芷柔一種錯覺,好像天地間只有自己是活的。陳芷柔抬頭看看周圍,又好像一切都是活的,白天高大聳立的蒼翠松柏,此刻也變成巨大而駭人的鬼魂。陳芷柔幾乎一整天水食未盡,雙手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最後一絲體溫隨著呼嘯的山風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