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穿著中午陪她吃火鍋的那套衣服,襯衫鬆了兩顆,少了分嚴謹,多了分隨性。
臉依舊是那張臉,清雋又斯文,桃花眼微勾垂下,讓人無法忽視。
遲綠眼睫一顫,和他對視幾秒,瞳仁里滿是意外,「你什麼時候來的?」
博延看她幾秒,往前走近幾步。他彎腰把手裡的花放在墓碑前,低應:「剛剛。」
「……」
遲綠沉默看他,一時也猜測不出他說的剛剛,和自己理解的剛剛是不是一個意思。
她仰頭和他對視半晌,挪開眼:「你又翹班了?」
聞言,博延笑了下:「我是老闆。」
「哦。」遲綠冷嘲熱諷:「老闆就壓榨員工,自己一天翹班兩次。」
博延知道她在故意找茬,無聲地勾了下唇角:「嗯。」
他斂眸望著她,坦然答應:「是這樣沒錯。」
遲綠被他的厚顏無恥驚住,索性閉嘴了。
博延笑笑,望著墓碑上的那兩張熟悉的臉,神色稍稍收斂了些許。
「遲綠。」
「什麼?」遲綠看他。
他斂眸,低聲問:「剛剛的問題,找到答案了嗎?」
遲綠:「……」
她沒好氣瞪他一眼:「博老師,你怎麼偷聽人說話?」
博延:「我沒偷聽。」
墓園太安靜了,他剛走近,遲綠的話混雜在風中吹進了他耳內。
遲綠頓了下,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
兩人的鞋尖快要碰上了,只要她往前挪一點點,他們就能相撞。
驀地,遲綠腦海里想起了季清影說的紅綠燈比喻。她抿了抿唇,剛靜下來的心又開始浮躁。
博延看她微表情,安靜了須臾問:「在這等我還是下面?」
「……」遲綠看他半晌,他目光坦蕩,瞳眸里的情緒表露明顯,沒有半點要躲開的意思。
遲綠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來,也不清楚他是怎麼知道自己過來的。很多問題,有時候不需要去追究根源。
她想著,輕「嗯」了聲:「你送我下去。」
博延頷首,把雨傘打在她頭頂。
雨早就停下了,但下去的樓梯邊有一整排的大樹,風一吹,樹枝上搖搖欲墜的水珠便往下滑,打濕他們的肩。
遲綠剛剛上來時,髮絲和衣服上都滲透了水珠。再下去,連一滴水都沒碰到。
馬路邊上停了一輛豪車,一點也不低調。
遲綠看了眼,牽了牽嘴角:「我先上車。」
博延「嗯」了聲,看著她:「在車裡等我一會。」
說話間,他把鑰匙給了遲綠。
「好。」遲綠把玩著車鑰匙,心情愉悅地彎了彎唇。
博延看她這樣,有片刻怔松。
他已經很久沒見她這麼開心模樣了。他莞爾,又多說了句:「車裡有吃的,你隨意。」
「……哦。」
博延轉身,撐著雨傘再次邁上台階。
遲綠坐在副駕駛位置,降下車窗望著他留給自己的背影。
她其實很少很少看博延背影,以前兩人在一起那會,無論是出門約會還是別的,博延都會送她回家,看她進屋開了燈後才會轉身離開。
她沒送過他。
也鮮少看他留給自己的背影。
到這會,遲綠才後知後覺意識到,盯著一個人背影漸漸遠去的感覺,並不是那麼好受。她突然有種,被遺忘的錯覺。
也不知道以前的博延,有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沒多久,博延的身影再次出現。
遲綠換了個位置,坐上了駕駛座。她看著那穿過馬路往這邊走的男人,無聲地彎了彎唇。
察覺到她目光,博延掀起眼皮看過來。
兩人視線交匯,遲綠淡淡一笑,突然問了句:「博老師,你晚點有急事嗎?」
博延一怔,沉沉應著:「沒有。」
遲綠點點頭,毫不客氣道:「那借你車給我用用。」
博延一頓,還沒來得及領悟她這句話的另一層意思,遲綠已經發動引擎,踩下了油門。
在博延剛過完馬路,即將碰到車的時候,他的車在他眼前飛馳而過。
剛被雨水打濕的路面,點點水花濺起,落在他褲腳。
博延站在原地,望著在轉角處消失的車尾,突然笑了-
遲綠是會開車的,她大學拿到的駕照。
只可惜拿到後,開車的機會少之又少。只偶爾和博延外出去人少的地方,他會提議讓她練一練。
遲綠膽子雖然大,但對開車這件事的態度是——能不開就不開,駕照積積灰也挺好。
更何況,她有博延。
但偶爾也會有興趣,博延願意教,她也願意學。
只不過,新手上路,老司機為了安全考慮,總會在旁邊念叨。
相對於其他人而言,博延話挺少的。但有時候也會對遲綠很嚴厲,他怕出事。
遲綠性子被他縱容的很大小姐,脾氣大,也不怎麼講理。開車時她不會和博延吵架,可只要停下,她大小姐脾氣就會爆發。
她生氣時,博延也不惱怒,就隨她凶,時不時還應付她的不講理。
再之後,他會把遲綠那些強加給他的罪責,用別的方式還給她。
……
借著後視鏡,遲綠看著消失在瞳仁里的身影,漸漸地放慢了速度。
天又放晴了。
雲層散開,天空變得藍且清。
遲綠無聲地勾了勾唇,心情變好了。
她瞥了眼車內時間,估算了會後,索性把車靠路邊停下。
一轉頭,遲綠看見了旁邊放著的保溫杯,白色的女款。她頓了頓,把杯子拿到了手中。
喝了兩口,遲綠給季清影打了個電話。
「沒在睡覺?」季清影略顯詫異:「怎麼這個點給我打電話?」
遲綠回頭看了看空無一人的街道,「嗯」了聲:「在外面。」
季清影一怔,想了想說:「去看你爸媽了?」
「嗯。」
季清影沉默了會,望著窗外透過雲層又浮現的陽光,驀地一笑:「有答案了?」
「差不多。」
遲綠又喝了口溫水,慢悠悠說:「聽你的,站在紅綠燈路口等他過來。」
聞言,季清影笑:「一步都不往前走?」
遲綠輕哼,看著還沒出現的人影,傲嬌道:「那要看他誠意,表現好的話,我也不是不能往前走。」
季清影失笑:「好。」
她笑盈盈道:「先把遺失的兩年找回來。」
「嗯。」
季清影也不多說,低聲道:「晚上有時間給我和新語嗎?」
遲綠:「當然有。」
「那一起吃飯。」
「好。」
掛了電話,遲綠又等了會。
在耐心即將消失殆盡時,拿著黑色雨傘的男人才重新走進她視線里。
博延看著停在路邊的車,唇角壓著一抹笑走近。
站在車旁,博延抬手敲了敲車窗。
遲綠降下車窗,側目看他。
兩人對視眼,博延淡聲問:「小姐,能不能順路搭我一程?」
遲綠:「……」
她頓了下,上下打量他一眼:「帥哥,給多少報酬?」她敲了敲方向盤,笑盈盈道:「我這車不免費載人。」
「嗯。」博延拉開車門坐上去,雲淡風輕道:「想要什麼?」
「……」遲綠噎了噎,睇他眼:「沒誠意。」
她小聲咕噥著:「報酬要自己擺上來。不是我主動要,懂?」
博延聽她這理直氣壯的言論,也不生氣。
他點點頭,淡聲說:「嗯。」
他扣上安全帶,淺聲道:「我的都是你的,想要什麼都能拿,這樣不好?」
「……」
遲綠瞬間不想和他說話了。
這人太犯規了。
他太清楚說什麼遲綠招架不住,也太了解遲綠不願意和他聊什麼。
遲綠驅車往市中心走,儘量地忽視旁邊人的目光。
安靜了會,她說:「你怎麼那麼慢?」
博延抬了抬眼:「慢?」
「不然呢。」遲綠是估算過時間的,她車停的位置,博延走二十分鐘就能走到。
博延應了聲,目光直直看她:「想了點事,走得慢了些。」
「……哦。」
遲綠沒問他想的是什麼。不用問她也知道,博延要想的,和她有關。
博延看她不自然神色,輕勾了下唇角。
他想的確確實實和她有關。剛剛看她開車離開,博延站在原地思考了半分鐘,在想她是會在一公里外,還有兩公里外,亦或者是真頭也不回把車開走不等他了。
如果是以前,博延不用思考也能找到答案。
她會等他,且不願意讓他走太久。但現在,他有些不確定。
博延想著,不由自主笑了下。
遲綠還和以前一樣,看似脾氣差不好相處,可心依舊柔軟。
聽到旁邊的笑聲,遲綠冷冷道:「你笑什麼?」
博延看她,沒正面回應。
「困不困?」
遲綠:「……還好,你回公司還是哪?」
博延稍頓,「你去哪?」
「找新語。」
陳新語,是遲綠和季清影的大學室友兼好友。
博延「嗯」了聲,低聲道:「我回公司。」
車內再次安靜下來。
遲綠把車徑直開去了博匯。她還沒來得及把車停下,門口的保安在看到熟悉車輛和車牌後,第一時間把大門打開了。
「……」
遲綠看著,面無表情說:「我用下你的車。」
博延笑笑:「好。」
他推開車門下去,回頭望著她:「注意安全,開車別著急。」
遲綠「哦」了聲,「我知道,不用你多說。」
博延:「車不著急還,放你那邊。」
「知道了。」
遲綠一臉不耐煩,踩下油門就走:「再見。」
博延哭笑不得,看她彆扭的樣子,唇角勾了勾,輕聲道:「晚上見。」
保安在另一邊看著,一臉茫然。
「博……博總。」
博延心情愉快,淡淡應了聲:「什麼事?」
保安想著剛剛看見的,撓了撓頭:「剛剛那是——」
博延稍頓,忽然想事。
他拿出手機,也不知道對保安說了什麼,等保安點頭後,他神色自然進了大樓-
相對博延苦逼的加班,遲綠倒是輕鬆自在。
她先去陳新語公司樓下晃了晃,把人逮到。
兩人見面笑,陳新語圍著她的車轉了圈,揚揚眉調侃:「打劫去了?」
「不。」遲綠認真說:「賣身來的。」
陳新語:「……」
她噎了噎,翻了個白眼:「現在去哪?」
「吃火鍋,然後去酒吧。」
遲綠放縱道:「怎麼樣?」
陳新語沉默了會,想了想道:「姐,我明天要上班呢。」
遲綠緩慢地眨了下眼:「請假吧。」
她理直氣壯道:「我回來了你不請假幾天陪我?」
陳新語:「……」
她瞅著她,很是無奈:「你怎麼不讓清影陪你?」
「她有男朋友,她得陪男朋友。」
「……」陳新語看她,心肌梗塞兩秒:「單身狗活該沒人權是吧。」
聞言,遲綠彎了彎眉眼,坦坦蕩蕩說:「是呀。」
陳新語:「……」
兩人鬧了會,這才離開。
到下班高峰期,車道上很堵。遲綠倒車出去時,還不小心蹭了下。
陳新語看她一臉淡定,眼皮一跳:「你不下去看看?」
「看什麼?」遲綠一臉淡定:「看了不也刮花了嗎?」
陳新語無言。
她沉默了會,忍俊不禁。
遲綠轉頭看她,莫名其妙:「笑什麼?」
「沒什麼。」陳新語眉眼彎彎看她,認真說:「我就覺得,遲綠回來了。」
之前聽季清影給她打電話說,陳新語總覺得還有些不真實感。
她想到她離開時候發生的那些事,想到了在電視上在微博上看見她的模樣。總覺得她變了不少,不再像是大學時期那樣,嬌縱任性不講理。
可現在看,又覺得還是一樣的。
她很喜歡遲綠這樣的個性,嬌縱任性不講理。可心地又純良,是全世界最善良最講義氣的人。
遲綠知道她說的『回來』是什麼意思。她笑了笑,側目看她,認真道:「嗯,我回來了。」
她回來,找回那個曾丟失的自己了。
陳新語對著她眨眨眼,俏皮道:「歡迎回來。」
他們都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