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現在伊莎貝爾在哪裡?」
「她們是在甲板下面的艙室里打起來的,在衝突之後,其他船員把希歌拉出來了。伊莎貝爾也沒再讓其他人進去,應該還一個人待在艙室里。」
「嗯,我去和她談談。」
「我和你一起去吧,順帶和她道個歉。」
費舍爾聽後卻搖了搖頭,看了一眼被帕赫茲訓斥的船員,笑著說道,
「還是我一個人去吧,她絕對不是你船員的對手,肯定被揍慘了。納黎的女士比不得薩丁女國的女士那樣堅強,這也是為了照顧她們稍薄的臉面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實際上,阿拉吉娜也是擔心伊莎貝爾會添油加醋地和費舍爾說些什麼,所以才想和費舍爾一起去看她,她不想因此和費舍爾產生隔閡。
但看著眼前的費舍爾,她忽的又不相信費舍爾會因為其他人的三言兩句就輕信些什麼,她相信他有自己的判斷能力,自己應該相信他。
於是,她點了點頭,站在了原地沒跟上去,只是說道,
「好,我在這裡等你。」
費舍爾揮了揮手,走入了下方甲板下的船艙之中,艦船下的走廊並不寬闊,兩側的牆壁與房門也全部都是由鐵板製成,在靠近連結甲板階梯的位置,那房間的門口站著老傑克和那三位不斷朝著裡面偷偷打量的鼠娘。
老傑克叼著根點燃的菸捲,對著費舍爾往房間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伊莎貝爾就在房間裡面。
費舍爾卻先沒回應,反而是看著他口中的香菸有些疑惑地問道,
「這是什麼牌子的煙,味道真怪,你哪來的?」
「北境的什麼鬼牌子,我也不清楚,能用就行是帕赫茲給我的,想用找她要去。」
聽到老傑克對帕赫茲的稱呼,費舍爾的臉色有些古怪,本來想要找那個人要一支的想法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意義不明地拍了拍老傑克的肩膀,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敲響了那扇關閉的艙室門。
「咚咚」
「我能進來嗎?」
費舍爾開口詢問了一句,但裡面卻十分安靜,一點回應都沒有。
等待了一秒,他沒再等待,徑直推開了房門,還好房門沒鎖,不然他就要暴力開鎖了。
艙室之中的空間還算寬闊,原本這個艙
室就是用來當做船員們集體用餐的食堂的,雖然不是飯點,但費舍爾和帕赫茲之前在島嶼上收集的水果都存放在這個艙室角落的另外一間小房間裡,用冰王子生成的冰塊凍住。
但此時此刻,艙室的外面到處雜亂地散落著破碎開來的水果,就連固定在房間底部的桌椅上都產生了因為碰撞而產生的擦痕,顯然,她們是在搬運物資的過程中發生衝突的。
費舍爾的眉頭微微一挑,旋即扭頭,在房間靠近門的牆壁前看見了穿著船員服飾、雙手抱膝縮成一團的伊莎貝爾。
此時,她的臉頰埋在大腿前,金色的長髮垂落一些遮蔽了她的面容,但從那金髮分開的一點點縫隙間,費舍爾還是在那露出的一點臉頰上看到了明顯的青紫色。
「伊莎貝爾。」
聽到費舍爾的聲音之後,她的身體抖動了一下,但卻依舊沒抬起頭來,依舊保持著那樣的姿勢。
「費舍爾老師。」
確認她的狀態還好之後,費舍爾走到了她的身邊坐下,開口問道,
「怎麼了,怎麼和其他人打起來了?」
伊莎貝爾沒回應,只是輕輕捏住了自己的褲子,等到她手指的力道逐漸加深時,她才忽而開口問了費舍爾一個問題,
「費舍爾老師,你恨我的姐姐伊莉莎白嗎?」
費舍爾沒料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他沉默了一下,隨後和她一樣靠在了背後的牆壁上,回復道,
「恨,也不恨,但怨恨與不恨的地方卻又不盡相同,這是一件令人萬分矛盾的事情,即使是我也不能擺脫這種糾結」
他沒看伊莎貝爾,只是看著餐廳地上碎得到處都是的水果,
「你的姐姐無疑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對待生命、對待敵人可以毫不留情地舉起屠刀,為達目的則不擇手段,這應當是我怨恨她的理由。」
「如果我從來沒愛上過她,如果當時我從她身邊逃離的時候她沒卸開防備地直面我的刀刃,如果她能因為我這些年的疏忽同樣對我產生怨恨,可能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矛盾的顧慮了說到底,她的溫柔全部都留在了我和你的身上,而享受
偏愛的人是沒有資格談客觀和公正的。」
「所以,對我來說,說是怨恨她、不怨恨她,不如說我是怨恨我自己,怨恨我對她的虧欠,怨恨我沒有早點發現她的錯誤。」
伊莎貝爾抿住了嘴唇,一點點晶瑩的淚滴順著自己的臉頰滑落,直到落向地面,
「我我也是。這幾天我經常夢到姐姐是如何舉起刀劍將哥哥和父親他們殺死的,他們的表情有多猙獰地看著我。但有時候我又經常會回想起她在我發燒的時候一直待在我的床邊,如何鼓勵我去大學裡讀書和學習,如何鼓勵我和不是貴族的人交朋友、一起出去玩的」
「我一直在想,如果沒有姐姐,我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會不會和之前一樣幸福,和之前一樣什麼都不知道?」
「費舍爾老師,在納黎的大多數學者和魔法師眼中,你都是一個非常有才華的人;在我眼中,你更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山嶽。可明明是如此優秀的人,明明兄長他們的成就都遠遠不及你,但他們卻非常瞧不起你」
「你不知道的是,在當年姐姐在獅鷲賽中向全校人公布那個傳為佳話的『萬能請求』時,父王和兄長到底有多生氣,就像是姐姐是屬於他們的所有物一樣,就像是這樣做丟了他們的臉面一樣。他們想要將姐姐和我嫁給誰,又是為了換取什麼,我全部都一概不知」
「我只是被姐姐的身影遮蔽了太多看不見的腌臢,所以我是真的不清楚,對於父王,對於葛德林而言,我和姐姐到底算是什麼?」
費舍爾的目光有些放空,似乎也回想起了當年那站在全校面前帶著溫和笑意宣布那「萬能請求」的伊莉莎白,那位看似風光無限的長公主,
一個無父無母的納黎孤兒,一個身無分文的窮小子,卻得到了一國公主的青睞,簡直滿足了戲劇中所有定式悲劇的前置條件。
但伊莉莎白並不相信悲劇,規則和定式對她而言只是桎梏,於是她便用自己的意志強行扭曲破壞了那導向悲劇的鐵軌。
正如費舍爾所說的那樣,享受偏愛的人是不配談客觀和公正的,這才是思緒矛盾的來源。
「所以我也只是,只是怨恨我自己,怨恨我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其實,剛才她們,那些女國人只
是說了一點調侃的話語而已,只是是關於我家人的,所以我才失控一樣地抓她、打她。其實完全完全沒必要的,是我太想發泄內心的煩悶了,是我的錯。」
她吸了吸鼻子,隨後抬起了臉,此時她那美麗的臉頰上腫了一大片,右臉頰對比左臉至少膨脹了一小圈,左眼被青紫所覆蓋完全睜不開,只能勉勉強強地眯起一條縫看向費舍爾。
顯然,納黎嬌弱的淑女絕對不會是薩丁女國的士兵的對手的,更何況是這位常年嬌弱的葛德林的掌上明珠呢。
人家臉上才被颳了兩下,一點事都沒有,伊莎貝爾都快被揍成豬頭了,這還是剛剛動手就被其他船員拉開的結果,估計再過幾招伊莎貝爾人都要被拆了。
費舍爾那看著伊莎貝爾臉龐發楞的表情讓她眼中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了,她有些難過地捂住了自己的臉,但一下子又碰到了被揍得發腫的傷口,疼得她一邊吸涼氣一邊吸鼻子,別提有多慘了。
「嗚嗚費舍爾老師別看了,真的好痛。」
費舍爾有些哭笑不得,隨後從懷裡拿出了一個罐子,裡面裝著不少魔法材料磨成的粉末,還是從瓦倫蒂娜那個富婆手裡薅羊毛薅來的,
「別哭了,晚點我給你刻一個治療魔法,一晚上就好了。」
「真的嗎?」
「我是海爾森大魔法師的學生,還是納黎魔法協會最年輕的高級會員,你覺得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看著伊莎貝爾被錘得傻乎乎點頭的模樣費舍爾就有點想笑,他搖了搖頭,自己起了身,走到了房門口,
「好了,之後我會幫你刻魔法的。至於現在,想必你已經被打醒了,也意識到自己是有多不堪一擊了。想做更多事、想要之後不怨恨自己的話就好好加油吧,畢竟現在的我們都有很大的進步空間不是嗎?」
說不清楚上一句話是費舍爾對自己還是對伊莎貝爾說的,他說完之後思考了一秒,竟然得不出答案來,所以只好對著伊莎貝爾說了一句指向更明確的話,
「順帶,知道錯了的話就去找那個把你揍了的船員道個歉吧。」
伊莎貝爾委屈巴巴地抿了抿唇,雖然臉上疼得厲害,但還是點了點頭,說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