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湛頭戴芙蓉冠,插子午道簪,一襲玄青寬襟大褂,腳踏雲紋朝鞋,背上雙劍,一劍有穗,一劍無穗。
他年紀輕輕,卻生得眉目冷冽,不論抬手投足,都透出一股孤高,讓人難以靠近。
吳奇拱手:「姬道友。」
對方也抬手還禮:「吳道友,許參軍。」
姬湛輕聲道:「鬼市有耳目,隨我來。」
他到前方一十字路口左轉,又於一面牆前停步,接著跨步而入。
許叔靜正要尾隨,被吳奇一把拉住。
兩人眼神交匯。
許叔靜立即明白吳奇的意思:「道長是擔心……」
吳奇言簡意賅:「許大人在外暫等,貧道進去,有什麼話,他與貧道說也是一樣。」
許叔靜點點頭。
吳奇手往牆上一按,只覺仿佛觸到柔軟纖細的綢緞,整個人陷入牆中。
裡面是一方不大的空間,四面均掛以絹帛,彼此勾連,構成一座牆中帷帳。
帷帳中央有一方青花瓷壺,瓷皮上火光裊裊,壺口冒著白氣,茶香飄溢。
後面地上長有一竹,朝外蔓出的幾根竹枝上掛了黃帔、玄巾、上褐、下裙、內襯白衣、若干白足衣。地上整齊放有雙臉鞋、馬口鞋、圓口鞋,材質與擺放均十分講究。
在這簡易竹衣架旁有一陶罐,內盛顆粒粗鹽,上面插了一簇綠色鹽竹,綠意溫潤,給屋內增添了幾分雅致。
吳奇記得張瘸老說過,鹽竹頗為奇異,生長於鹽鹼地,以鹽為食,其外貌晶瑩如玉,似金石。鹽竹頗受修士與權貴喜愛,但數量稀少,價格昂貴。
此間主人姬湛盤坐於一面蒲團上,他抬起瓷壺,給吳奇倒了半杯茶:「請。」
吳奇在他對面蒲團坐下,接過茶,飲了一口,只覺口感清冽甘醇。
「好茶。姬道友哪怕出門在外,也是如此精緻,實在讓人艷羨。」
他是真的羨慕。
看看人家五道七寺弟子,降魔六寶是怎麼用的。
以至少八匹絹為材料,搭建帷帳,出門帶這麼多套衣服,還有好茶和盆栽……簡直是少爺出巡。
吳奇知道大宗門子弟手中寬裕,但也沒聽過闊到這種程度。
「許叔靜不進來,是你認為我有問題。」姬湛看向吳奇。
「是。」吳奇承認。
「為何?」
吳奇道:「如果我沒猜錯,你此前與釋然法師有過切磋,你手中劍傷了他。」
此前吳奇與姬湛在蜀縣交手,他就感受到對方紅塵劍鋒銳異常,砍得吳奇的鐵劍至今還是坑坑窪窪,姬湛的劍卻毫髮無損。
釋然手臂上那一道淺淺口子,就是被上等利器劃破,以至於釋然本人都完全沒有發現。
「不錯。兩日前,釋然找過我,與我切磋。」
姬湛絲毫沒有搪塞,仿佛根本不屑於隱瞞:「他實力很強,我不得不用劍。點到為止。」
吳奇說:「你知道他現在昏迷不醒麼?」
「昏迷?」
吳奇簡要解釋。
姬湛沉默了一會。
他拔出背上不帶穗那一把,放於地上,推過來。
劍刃銀白,銳氣逼人。
吳奇一個眼神,重陽化作一道紅光包裹劍身。
茱萸精離了劍,在吳奇耳邊道:「尊者,劍無問題。」
重陽仿佛發現了什麼,繞了吳奇轉了一圈,鑽入他懷裡,很快又飛出來:「尊者,毒在兩枚鬼錢上,是井木花。」
茱萸精認得眾多山川河流各種草木精怪,還能辨識靈氣與毒物,這裡就顯現出它本事來。
「井木花?」
姬湛目光一凝:「就是那『以黑奪赤,煉血為魑』的妖花?」
重陽沒理他,只對吳奇解釋道:「尊者,井木花無色無味,暗合井宿值日,體內毒素一染鮮血就生效,中毒者會血液粘稠漆黑。普通人一旦中毒,就會渾身血脈堵塞而死。」
它又補充說:「不過釋然法師體魄強盛,又是半步羅漢的佛修,只需丹藥調理數日,就能慢慢恢復如初。」
吳奇心裡稍安,看向姬湛:「法師這兩枚錢來自何處?」
「兩枚錢,假錢來自於我。」
「你有問題?」
姬湛道:「或許吧。」
吳奇語塞。
這姬湛也是一個不對勁的人,怎麼五道七寺弟子都是怪怪的。
吳奇問他:「所以,法師受傷是意外麼?」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姬湛突然盯著吳奇:「你與我再切磋一場,贏了我,我告訴你,否則讓許叔靜來。」
吳奇懂了。
這小子對上次被自己在東市折劍,心裡耿耿於懷。
既然如此。
吳奇起身:「就在這麼?」
「稍等。」
姬湛摸出一紙符籙,貼在帷帳一角上,口念:「斷截邪源,玉道正明。官殿整肅,三景齊並。」
他輕輕一推布帛,裡面是一片形如宮殿的天地。
「此為青城山『官店符』,可暫時於其中試法,僅能維繫一刻鐘,但鬥法也夠了。」
兩人置身其中,分列左右。
姬湛拔出那帶穗法劍,劍長而銳,以一支碧竹煉製,劍身保留竹節,刻有雲紋符咒。
「此為黃階下品法寶「松雲虎篪」(chi),重八十一兩,醉竹煉就,師尊所賜。」
吳奇也解開白布,露出雙劍。
「法寶青白雙截劍,分「青吟」「白越」兩劍,觀里借的。」
「注意來!」
姬湛提醒了一聲,手中法劍直挑吳奇眉心,吳奇左劍白越擋隔,姬湛左手捏了個法決,一時虎嘯如雷。
松雲虎篪上躍出一頭斑斕猛虎,張口朝吳奇肩胛就咬。
吳奇不避不讓右手青吟直接斬入虎口,貫出一道口子,虎靈吃痛下死死咬住吳奇肩膀,吳奇手裏劍卻不斷刺挑,將它身體徹底破開。
姬湛見狀,左手捏法決正要變陣。
白越劍尖卻已停在他脖子前一寸。
「怎會…怎麼會如此快就……」姬湛僵在原地。
他猛地意識到:「你之前在蜀縣,故意壓制修為與我動手。」
吳奇收劍:「承讓。」
姬湛還是太學院派。
上了強度和對抗,他就吃不住。
此前蜀縣那次只是切磋試探,而非鬥法。真正鬥法是一瞬決生死,沒有敵人會站著讓你不斷施法,需以最快速度將對方武力解除。
這方面釋然比姬湛要強得多。
吳奇根本不拆招,直接以力破法,二百六十年修為灌注的體魄邁入結丹,吳奇手持法寶,解決姬湛就很輕鬆。
「我敗了。」
姬湛還算坦然,他也收劍還鞘:「原來你已入結丹,難怪釋然與我交手時都對你念念不忘,頗為推崇。」
吳奇一笑。
這就是心態轉變。
此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鍊氣道士當街挑戰,姬湛這般五道七寺的修士自然無法忍受,只會覺得是一種侮辱挑釁。
意識到吳奇鬥法遠超自己,輸也屬正常,人就平和了。
「現在,說罷。」吳奇回到官店符外,端起茶飲了一口。
姬湛也不廢話:「釋然中毒,是為那兩枚鬼錢所害。」
「兩枚鬼錢,假的那枚原本在我手中,真鬼錢則是另有人給的釋然。」
「但這兩枚鬼錢,源頭都是同一人。」
姬湛和吳奇對視:「此人叫炰烋,是個藤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