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拳等夜叉

  兩名道士,兩個捕快,五頭食屍鬼,這一奇怪的隊伍徒步前行,腳踏晚霞抵達了齊鎮。

  不同於忙到熱火朝天的荷花池,齊鎮是一個安靜而遲緩的地方。

  這裡地處丘陵,田地只能在山上開墾,大多是零零碎碎,東一片西一塊。此時,頭戴草帽的農人們扛著鋤頭,三三兩兩從山間返回。

  當地人對吳奇一行既好奇又不安,忍不住駐足觀看。

  程捕頭低聲道:「吳道長,我們兄弟來,是因為有人到龍游縣報官,說齊鎮夜裡會出現夜叉,不知它們在做什麼。不知兩位道長是……」

  吳奇目光放空,又在神遊天外。

  陳皋很自然地接過話頭:「師弟過來,也是為這夜叉。此前貧道已打探清楚,齊鎮有一個叫齊越的男子,正被夜叉糾纏,苦於應對。」

  「程捕頭,兩位不妨與我師兄弟一起過去看看,也好回去交差。」

  程捕頭趕緊說:「如此甚好,兩位道長在,夜叉也翻不起風浪。」

  他餘光偷瞄。

  吳奇一路上一言不發,想必是在思考什麼要緊事。

  難道此地夜叉來頭非比尋常?是某個大妖的部曲,還是什麼護法的嫡系?

  程捕頭思緒開始迅速發散,神色凝重了起來。

  見大哥表情不對,石頭也眉頭緊鎖:看來此地很是兇險,自己要注意,隨時掩護大哥撤離。

  吳奇的確是在思考一件要緊事。

  荷花池的冰鎮酸梅湯,贊。

  清冽爽口,酸甜適中,色澤濃郁而又氣味清新,實在是酸梅湯中精品。

  走之前,吳奇特地求里正彭山南,就是為了請教本地酸梅湯做法。

  當地做法倒是將烏梅、山楂、甘草、糖霜按一定比例,用當地一口清甜山泉水浸泡加小火熬煮,以陶罐裝好放入井水中冰鎮。

  吳奇考慮的是,在浮雲觀復刻荷花池酸梅湯,卻是找不到同樣的山泉水,風味多半會大打折扣。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也養一派飲食,離了當地,美食或許就不是那個味兒了。

  解決食屍鬼很容易,移植荷花池酸梅湯卻是一個艱難任務。

  吳奇深刻體會到,自己還是太弱小了,沒有力量。

  若換做元嬰大修士,縮地成寸,益州與嘉州這距離須臾可到,想喝就隨時過來取泉制湯。不像現在,來去一趟都費時。

  「師弟,師弟。」

  陳皋輕聲提醒:「到齊越家了。」

  吳奇收回思緒。

  面前是一座三開間土坯房,四牆夯土,比浮雲觀諸弟子茅屋略好。外面左側圍了半圈泥牆,裡面有一具木人,兩把石鎖,幾根樁子。

  門被人從里推開。

  出來的男人四十歲上下,生得孔武有力,寬肩闊背,他頭上纏了一條白繃帶,隱隱有血跡。

  「陳道長,旁邊這位想必是吳道長了,辛苦兩位遠道而來,在下齊越。」

  齊越抱拳:「還有兩位差爺,也裡面請。」

  對後面五頭食屍鬼,他只是看了一眼,目光里有幾分驚詫,卻沒多問。

  一行四人進入內屋,外面則由重陽盯五頭食屍鬼。

  吳奇倒不怕它們逃,只是它們在側怕主人家不適。

  「兩位道長,兩位差爺,民婦準備了粗茶,還請不要嫌棄。」

  裡面一婦人端來陶茶壺、茶盞,給四人輪番上茶。

  吳奇注意到,這女子雖身著襦裙,漢話流利,但面目深邃,鼻樑高挺,是一胡女。

  今大唐國力強盛,建國以來大量番人赴唐,長安、洛陽二都最多。其中,被稱為「昭武九姓」的胡人又與大唐融入最深,他們遍布大唐軍伍、商賈、舞姬、樂師、工匠、方士之中。

  「這是內人康氏。」

  齊越稍作介紹:「夜叉作祟,齊某最擔心的也是內人。」

  康氏懷抱茶壺,口中振振有詞:「我不怕,它們再來,我拿刀和你一起拼命。」

  「說什麼胡話!你安全,比什麼都重要。」

  齊越外剛內柔地說了一句妻子,這才轉頭講道:「吳道長,我夫婦在齊鎮居住已有五年,此間相鄰和睦,也算太平。直到一月前,夜叉突然出現。」

  ……

  一月前。

  某個夜半時分,燭影映牆,窗外傳來一個聲音。

  「我病又飢餓,途經閣下家門,想討肉半爿。」

  齊越不理睬,康氏心善,她就用小刀切了一片肉,放在窗外台上。

  外面傳來一陣咀嚼聲。

  「美味,美味。」

  那聲音又道:「還請再給。」

  康氏這次不給了。

  「有肉不給!可惡!」

  窗戶突然被人從外一把推開,有人鑽了進來,一拳將康氏打倒在地。

  齊越勃然大怒,抓住那闖入者就是一個抱摔。

  雙方一對峙,齊越發現來者赤發黃毛,指爪纖長,是一夜叉。

  齊越多年習武,毫不驚慌,抓起板凳就是迎頭砸擊,打得夜叉吃痛抱頭鼠竄,一路逃了出去。

  康氏悠悠醒來,得知是夜叉討肉,不由又驚又怕,愧疚於不聽丈夫勸說。

  第二日夜,夜叉去而復返,它這次還帶了另一頭夜叉助拳,兩個打一個,要給齊越一個好看。

  齊越雖年近四十,但每日習武不綴,力量充沛,牆外木人與木樁都打壞了許多。

  他藝高膽大,左右手各持一短棍,以一敵二,反而將兩頭夜叉打得雞飛狗跳,完全近不了身。

  夜叉被揍得受不了,只得再度逃走。

  到第三日,夜叉再來,這次請了四頭夜叉,要五打一,仿佛認定了必須找回場子。

  齊越仗著多年武師搏戰經驗,抓起準備好的長木槍,以一對五,和對方打了個旗鼓相當。

  幾個夜叉奈何不了他,臨近日出,它們又罷手撤退。

  ……

  「可到底是人多勢眾,十頭夜叉時,我便打不過了。」

  齊越嘆了口氣,指了指額頭:「這裡就是被它們所傷,身上也被抓破了幾道口子。夜叉日漸囂張,每天到窗外要肉謾罵……實在可惡。」

  程捕頭突然問:「你說,十頭夜叉你已打不過,那為何它們在外謾罵,卻沒有再度傷你?其中想必有隱情。」

  「差爺說得沒錯。」

  齊越喝了一口茶:「第一日時,夜叉被我打倒在地,落下一件黃衣。」

  「那黃衣惡臭撲鼻,我就將其燒了。」

  齊越雙手微微捏緊:「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夜叉皮。因被燒了皮,那夜叉才懷恨在心,一直問我要皮。」

  「我不敢說皮子已燒,至少它誤以為皮子還在我手,會投鼠忌器,一旦知曉,就很難說了。」

  程捕頭用鐵尺輕輕拍了拍手,贊道:「到底是經驗豐富的武師,換個人或許已經穩不住了。」

  齊越看向吳奇:「道長,您看這……」

  「等它們來。」

  吳奇看向窗外。

  此時已到入夜,夜風習習,月涼霧薄。

  今日六月十四,忌破土,宜練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