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一章 聖人之威

  國子監內,剎那的鴉雀無聲後,一名學子起身道:「何方來人,竟如此不知規矩!不告而入,破門拆牆,天子腳下,你要造反麼!」

  他身上顯出文光,一方紙張模樣的文寶懸於頭頂。閱讀

  其他學子紛紛起身,霎時間眾多文光交相輝映,氣勢洶洶。

  吳奇笑道:「若是諸位治國理政之策,也如這扣罪擅辨之能一樣,大唐想來能迅速從蝗禍幽患中恢復過來。」

  「鄉野之人,也敢妄談國事!」

  「笑話,治大國如烹小鮮,只能徐徐善進……」

  「看你想要借狂生之名,來此一博名聲,真是可笑之至,胸中毫無文墨……」

  眾人一陣引經據典,高談闊論。後又調轉話頭。

  「何必和他廢話,讓監幽衛抓人,擅闖國子監本就違反律令!」

  「旁邊那位,不就是監幽衛麼?還不將他拿下,你想要知法犯法麼!」

  揚全進退兩難,渾身顫抖,忽然一下子倒下,沒了聲響。

  怎麼做都是錯,那癲癇發作,總不能說我有問題了吧?

  急中生智用出病遁,揚全趴在地上,還是在偷瞄。

  吳奇卻根本沒在意。

  他只是看著前方,那站在畫前的男子。

  吳道子臉上露出一抹笑容:「進來說話,站在門口作甚?」

  他手中毛筆在空中畫了幾筆。

  筆墨揮灑間,原本破開的大門復原本位,殘缺處盡數恢復,被撕開的禁制也再次癒合運轉,依稀可見,那些殘**上有了墨痕。

  畫聖發話,頓時國子監鴉雀無聲。

  「是,前輩。」

  吳奇不急不慢越過眾多臉色各異的學子,來到吳道子面前。

  「來找我,想來有事,武當讓你來的麼?」畫聖聲音非常和藹。

  「並非師門,而是一位好友,有一件東西托我給畫聖帶來。」

  吳奇從袖子裡取出那個茶盞,雙手呈上。

  吳道子目光一凝,單手接過。

  一觸到那茶盞,他臉色微變。

  茶盞里傳來一個灑脫的男人聲音:「不羨黃金罍(lei),不羨白玉杯。不羨朝入省,不羨暮登台。」

  一道人影隨音而生。

  他頭戴幞頭,寬袖長衫,右手捧一杯盞,左手握一把竹篾扇,眯眼微醺。

  吳道子反而臉色舒緩:「好久不見,陸鴻漸。」

  那寬袖男子也洒然一笑:「往來無恙,吳道玄。」

  兩人都以對方名字稱呼。

  國子監學子們一個個激動了起來,來者模樣,誰也不會記錯!這可是大唐誕生的聖人!

  茶聖陸羽,字鴻漸。

  畫聖吳道子,字道玄。

  「卻沒想到,再次見面卻是這種時候。」吳道子嗟嘆。

  「不可知而可知,這才是天道之因。」陸羽微微一笑:「他日你我再煮茶論道。」

  倏然間,茶聖化作一縷青煙,消失於天地。

  吳道子卻仿佛早有預料,他只是端詳了一番手裡茶盞:「原來如此。」

  「敖姝的事,我知道了。」

  他笑了笑:「等我片刻。」

  畫聖手中筆畫了一扇門,他邁步而入。

  一門之內,吳道子已資深大明宮大殿,面前只有翻閱奏章的大唐天子。

  「敖姝曾隨陸鴻漸煮茶問道。」

  他輕飄飄一句。

  天子眼神一凝,抬起頭,看向畫聖:「既如此,就辛苦你去「紫微囹圄」帶她出來。」

  「是,陛下。」

  吳道子拱手。

  他手中筆在空中一揮,又踏入另一片天地。

  ……

  國子監里,氣氛有點怪異。

  此前氣勢洶洶的眾多學子,見吳道子對他顯出特別光照,此人還帶著茶聖陸羽的信物,一時間都沉默了下來。

  趴在地上的揚全也完全沒料到有這樣一出,悔得腸子都青了。

  但做戲做全套,他眼下也只得繼續趴著扮抽暈。

  吳奇卻是盯著那吳道子畫出的胡人舞姬。

  胡女拎了小鼓,繞吳奇旋舞,眼神含情,目光熾烈熱忱。

  吳奇一把拉住她的手:「你不累麼?休息一下。」

  觸手手感細膩溫熱,的確是女人的手腕。

  吳奇更加驚訝,這畫聖簡直了,竟能將畫中人變得如此栩栩如生。

  胡女對他笑笑,乖巧地站在他面前,只是嘴角忍不住笑。

  「簡直就如真人一樣。」

  吳奇感嘆:「你真漂亮。」

  胡女仿佛聽懂了他的話,開心地輕輕敲鼓,拉著他的手,讓他一起來敲鼓。

  一眾學子敢怒不敢言。

  可惡!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褻瀆畫聖所繪的胡姬,動手動腳,簡直有傷風化!

  吳奇正待再問點什麼。

  空中被水墨畫出一道門扉。

  門中走出了畫聖吳道子,以及一名女子。

  女子身上披著一件黑色斗篷,將她整個人蒙了起來,看不清容貌。但吳奇還是一眼認出,這便是戢水龍女。

  「走吧。」

  吳道長的聲音傳入吳奇耳里:「不要讓她出現在大唐,二十年後,再回來。」

  吳奇頷首。

  按律,敖姝是要坐牢二十年,若她在外公然出沒,那就是打天子臉。放人自然是看在茶聖陸羽的面子上,但面子這種事,本就是互相給的情分,也要知道見好就收。

  吳奇帶了龍女,迅速走出了國子監,與在外面等候的阿錦碰面。

  「阿姐沒事就好。」阿錦壓抑著自己的開心。

  「回去再說。」吳奇低聲道:「此地不宜久留,遲則生變。」

  阿錦突然指著後面:「他還跟著。」

  吳奇扭頭看去,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揚全跟了上來,一副龍精虎猛的樣子,哪有此前抽搐暈乎的模樣。

  「吳道長,在下對京城熟悉,道長來一趟,不逛一逛實在可惜了。」

  揚全一臉無事發生的樣子。

  吳奇也就順著說:「……那就勞煩揚參軍送我們出城吧。」

  「好咧。」

  揚全帶著路,口中說著街道兩旁的各種典故軼事。

  忽然話鋒一轉:「道長,說來在下其實祖籍是簡州,與道長也算是同鄉。」

  「哦?原是同鄉。」

  揚全笑容有幾分拘謹:「少時本想修道,但天賦不計,後來輾轉去了軍伍,先去了江南道都督府水軍任宣節校尉,立了一點功勞,又運作了一番,這才進入了監幽衛,來到京城。至今已有六年。」

  吳奇當然聽得出,這是揚全在自我介紹,想要在自己這留下名字,說不定以後想要抱自己這大腿。

  他也樂見其成:「揚參軍今年是何年紀?」

  「在下如今已有三十。」

  「可有婚娶?」

  揚全臉上有幾分尷尬:「並未。以在下這點薪水,根本買不起京城的宅屋,京城女子少有看得上的。加之公務繁忙,實在無暇去認識更多的良配……唉,說到底還是在下俸少位低,如今像在下這樣的,囊中羞澀又窘迫的普通文武官員不少。」

  「無妨,好男兒志在四方,不缺好女子。」

  吳奇笑了笑:「看得出,揚參軍雖然不富裕,還是非常正直,否則到處擠一擠油水,監幽衛可是好差事。」

  揚全嚇得趕緊擺手:「不敢不敢,可不敢說。」

  他也不是沒想過撈好處,但思來想去,終究還是風險太大。反正現在也餓不死,買宅子娶老婆暫時也不想了。

  能到京城來,就是因為此前那被選中的校尉貪污被查,自己補上。

  老老實實當差,說不定還更有機會。

  從長安北面出城,是景耀門,這裡因靠近皇宮,周圍士兵更多。既有監幽衛,也有城防兵與其他衛所,軍服制式各不相同,各查各的。

  吳奇正要出門。

  忽然,他看到兩個幽衛正拖著一個老人,那老人身著髒兮兮的道袍,頭髮一縷縷披散,好些天沒洗過澡似的,口中絮絮叨叨說著:「我這不是法術,不是法術,差爺你們看錯了……」

  其中一幽衛道:「少廢話,先去牢里待兩天,我們盯你好久了!」

  吳奇腳下定住。

  他死死盯著那老人。

  老人仿佛也發現了他,當即振臂高呼:「好孫兒,快來救我,我冤枉啊!」

  此人正是浮雲觀在逃觀主,吳道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