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章 你嫌貴我還嫌貴呢

  長安一百零八坊,國子監坐北朝南,位於太極宮外不遠的修德坊。閱讀從安化門進去,要一路往北,繞過皇城,然後往西走到頭,就是修德坊。

  安化門前,吳奇這位修士被監幽衛照例盤問了一遍,出示身份證明的武當符又籤押之後才允許進入。

  都城裡人來人往,大多數都衣著言談講究,過半之數都是錦衣綢緞,有三成都有僕從侍女跟隨,由此可見長安之富庶。

  此前許叔靜就感嘆過,天子腳下那是權貴扎堆之地,此外就是大唐各路商賈大亨之居所,像他那樣的小官,根本買不起京城的房子,租賃也極其昂貴。

  也有一些平頭百姓,但大都是祖輩居住長安的本地人,或是祖上榮光家道中落,沿途卻沒看到什麼乞者,也沒看到流浪漢或難民。

  這方面成都府就遠遠不如了。

  雖然同為九府之一,但兩都和其他七府的差距,比九府和其他州府的差距還要大。

  吳奇一邊感嘆,一邊留意打探。

  「店家,這饅頭怎麼賣?」

  「四枚銅錢一個,十枚銅錢三個。來幾個?」饅頭小販道。

  「來三個。」

  吳奇將饅頭放入三爪奩,又問:「店家,現在饅頭這麼貴了麼?」

  他記得,成都府的饅頭價格是五枚銅錢兩個,沒想京城還要更貴。

  「五錢兩個?那是好幾年前的價格囉。」小販搖搖頭:「沒出蟲災那會兒,長安五錢能買三個呢,饅頭和炊餅,長安和洛陽是大唐最便宜的了。人多啊,人多,買的多,糧食多,利潤薄,也能做。」

  「現在不行,幾年前蝗災毀了河南和河北的糧倉,價格一下子就高了。」

  「但就算是高了,咱這長安的饅頭,還是比其他地兒都便宜……并州太原饅頭五錢一個,岐州鳳翔那邊六錢一個,也就江陵好一點。」

  他也不滿道:「你嫌貴我還嫌貴呢。」

  吳奇啞然。

  卻是忘了蝗災這一茬。

  蝗禍雖然被遏制,但光是河南河北一帶的損失,會一直延續數年。河南河北又是產糧區,對整個大唐的糧食價格都產生了衝擊,自然物價居高不下。

  「咱這都算好的……你一看就是外地富貴人家少爺,帶著這位小姐出門,沒怎麼自己買過東西對吧?我不會看錯的。」

  小販來了話頭:「現在有的地方,糧食被米商囤積,價格高得要命,朝廷正到處處理這事。都怪幽鬼和蝗災,太平日子還沒過多少年,又讓大伙兒都不好過……」

  吳奇點點頭:「多謝。」

  「這位少爺。」小販看他英俊,又很客氣,不由也提醒道:「你是外地人,請小心些……」

  他壓低嗓門:「咱這皇城底下貴人多,紈絝子弟也多,小心不要惹到那些監幽衛,不然被關到牢里去,就麻煩了。」

  「在下知道了,多謝提點。」

  吳奇抱拳。

  對方咧嘴一笑:「我也是看你知書達理,看起來正派,不想你吃了虧。」

  忽然,旁邊響起一陣馬蹄聲。

  小販一下將吳奇拉到旁邊,臉色不好看。

  幾名軍官打扮的人縱馬過街,揮舞馬鞭,引得周圍人一陣左右躲避,十分狼狽,有幾個攤子甚至都被弄翻在地。

  小販這才說:「看到了吧?那就是監幽衛,肯定又有誰倒霉了……唉……」

  吳奇正要繼續趕路,忽然聽到後面一陣哭聲。

  「別打我爹,別打我爹。」

  吳奇靠過去。

  但見此前那幾名監幽衛軍官,手持皮鞭,正在鞭笞一個身材枯瘦的中年人。

  他們口中罵道:「竟敢當街乞討!誰允許你乞討的!」

  中年人顫顫巍巍,在地上蜷成一團,口中悶哼著,額頭和手臂上都是血痕。

  有個半大少年帶著哭腔,想要過去保護自己父親,結果一鞭子打來。

  鞭子即將落在他臉上時,忽然一下子斷裂開來。

  軍官一愣:「誰!哪個妖人,竟敢在皇城下作祟!」

  「監幽衛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吳奇一步邁出:「你們司都尉是誰?」

  那領頭的軍官一愣,也小心起來:「閣下是?」

  「你們司都尉是哪位?還是說,鞭笞毆打乞者是中郎將梁大人的命令?」

  軍官看對方這口氣,頓時知趣慫了,湊過來抱拳道:「此事想來是誤會……公子此話如醍醐灌頂,在下方式方法的確有改進。但不打不行,不打他們根本不走,不怕的……」

  他看了看地上挨打的兩人:「你們,出城,皇城不允許乞討,此事此前有貼榜,再有下次,定不饒恕。」

  吳奇將才買的三個饅頭遞給他們,目送這瘦弱父子一瘸一拐離開。

  「公子,此事的確是公務,而非恩怨。」

  軍官很謹慎:「在下還有公務,就先告辭。」

  「慢著。」

  吳奇一句話,軍官頓時頭皮發麻。

  周圍圍觀百姓一下子興奮了起來,權貴子弟當街斗監幽衛,這戲碼可帶勁。

  「軍爺高姓大名?」

  「在下……」軍官咬牙道:「監幽衛京畿司錄事參軍揚全,受司都尉李尚貞大人之令,正巡察長安,看是否有不法之徒,避免邪魔外道滲入。」

  他這一番說辭經過深思熟慮。

  點出自己聽李尚貞的命令,也是正經執行公務,哪怕執行過程中有些匆忙,也是小事……希望對方能看在李尚貞面子上不要搞事。

  吳奇則是摸了摸下巴:「在下借揚大人一用,帶我走一趟。」

  「走一趟?」

  「去國子監。」

  「國子監……」

  「畫聖在國子監麼?」

  揚全蒙了。

  這人怎麼上來就提畫聖吳道子?

  吳奇壓低聲音:「我受人所託,找吳道子前輩,送個東西給他。」

  揚全虎軀一震。

  送禮送到畫聖這裡……該說這個年輕人無知者無畏呢,還是真的大有來頭?

  他不確定。

  不過皇城底下怪事多,他也不敢多問。

  「這……畫聖的確這幾日在國子監授課,但在下職位低微,進不去這國子監。」揚全小心解釋。

  「沒事,能進去。」

  吳奇說:「有你這個認識路的,就方便多了。」

  他心裡琢磨,還是得有一個當地土著,很多情況才會了解清楚。如今局勢變化很快,情報至關重要。眼前這個監幽衛錄事參軍就正適合。

  揚全:「……」

  ……

  皇城外的國子監里,此時廣場上顯出一名鬍鬚濃密的中年男子。

  他頭纏靛藍幞頭,身著青衣,手持一根毛筆,正在一張被掛在木架上的宣紙上揮毫弄墨。

  很快,畫上就浮現出一名手持小鼓的胡人女子。

  她生得高鼻深目,眼睛以下蒙了一張薄薄紗巾,頗有塞外風情,短衣赤腳,露出有力柔韌的腰肢。

  這女子直接從畫中走了出來,對著眾人跳起胡旋舞,手中小鼓輕輕敲打,惹得下面一種國子監學子陣陣驚呼。

  外面傳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

  「畫聖前輩,在下有事求見。」

  吳奇走入大門,不卑不亢道。

  旁邊的揚全臉色蒼白。

  什麼他媽的叫能進去?

  直接用那劍型法寶砸開大門的禁制……這可是天子腳下,公然用法寶毀壞朝廷部門大門……

  完了完了,自己這回一個瀆職少不了,還有一個縱容犯罪,哪怕算是攜裹也免不了挨重罰。

  肯定要被發配到嶺南去種地了。

  揚全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