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已經到了新年除夕。
雖然有了前世的經驗,又有太后派來的吳女官相助,但是舉辦除夕宴這樣大的盛宴,依舊是非常忙碌的,姚燕燕這些天起早貪黑的,忙得腳不沾地,恨不得多生出幾個頭,好同時指揮不同的差事。
宮中舉辦宴會的地點一向設在麟德殿當中,後面靠著一座小山,前面臨著一片湖泊,無論是宴飲中想去山上放歌賦詩,還是宴飲過後覺得疲乏了去前面小湖邊走走,都十分怡人。
不過姚燕燕覺得,陛下自己都不愛看書,連宮中妃嬪在他面前念情詩表白他也聽不懂,更不可能帶著一幫文臣上山作詩什麼的,更何況,現在天氣這麼冷,萬一陛下在外面凍著了就不好了,於是乾脆把先帝在時非常喜愛的這個環節給取消了。
剩下的又是各種瑣碎的安排,文武百官要怎麼坐,每一隻坐席上要擺什麼菜色,哪道菜先上哪道菜最後上,酒要用什麼酒,酒杯要什麼制式的……就連掛在宮中各處的紅布要用什麼料子,絹布捏成的花團要用什麼樣式的等等等等統統要姚燕燕過目,看得她頭疼。
看著下面人又一次遞上來的冊子,姚燕燕頭疼得簡直想打人。
不不不,本宮要忍耐,太后現在一定還在注意本宮的動作,等本宮刷滿了好感度,將羽林軍統領權弄到手,就不用看太后臉色了!
想到光明美好的未來,姚燕燕又一次充滿了鬥志。
她低頭看了一眼那份冊子,發現是一份要賞賜年禮給朝中各官員的禮單,排在最前頭的自然是章宰相那個老狐狸,她瞧見給他家的年禮中單上好的絹布就有一百匹,另有珍珠金銀、人參靈芝等上好藥材。
在姚燕燕眼裡,國庫就是她和陛下的,從國庫里掏出一枚銅錢給別人她都覺得心疼,更何況是白白送給章宰相那個老匹夫,這絕對不行!
不知不覺中,姚燕燕對章宰相的稱呼也跟著陛下變成了老匹夫。
她問道:「這份單子是誰擬定的?」
回話的是吳女官,她道:「這單子是太后娘娘在陛下第一年登基時擬定的,後面幾年給朝臣的賞賜都會依照這份單子酌情添加一些。」
就這些還不夠,竟然還要加?姚燕燕眉頭一豎,毫不猶豫道:「全部削減兩成!」
吳女官有些猶豫道:「直接削掉兩成,會不會太多了?」
姚燕燕便道:「章宰相不是說過國庫空虛嗎?想來他們一定能理解陛下的難處。」按照她的想法,那當然是直接削減七成,但這份禮單畢竟關係著陛下的顏面,還是不要一下子做得太狠,免得那些朝臣心裡不滿。
一直忙忙碌碌到午時,姚燕燕終於能夠休息片刻,除夕宴開始的時辰雖是申時三刻,還有差不多兩個時辰,但是這會兒麟德殿中已經開始布置了。再過一個多時辰,就會有朝臣帶著家眷進宮,到時候又有的忙。
喝口水的功夫,姚燕燕便想到:將來本宮要是當了皇后,一定要帶出幾個女官專門負責這些瑣事,實在太累人了,不敢想像前幾年太后是怎麼撐著那把老骨頭處理這些事的,如果她也是親力親為,那也忒不會享受了。
正在這時,青壺邁著碎步匆匆跨進麟德殿,環視一圈,發現姚燕燕坐在大殿一角後,立刻行了過來。
姚燕燕手裡正翻看御膳房遞上來的菜餚單子,聽見青壺行禮後頭也不抬,道:「陛下在做什麼?」
青壺道:「回娘娘,陛下一早起來,便去了暖泉閣,到現在還沒出來。」
姚燕燕:???
她忍不住抬起頭,一言難盡地看著青壺,「你的意思是,陛下在暖泉閣呆了大半天?」
青壺點頭,表情也帶著那麼幾分一言難盡,「回娘娘,正是,陛下自進了暖泉閣後,一刻也沒有離開,連午膳都是叫人送進去的。」
暖泉閣里有宮中唯一的一片溫泉池,據說當年太祖在此建都,就是瞧中了這片天然溫泉。姚燕燕冬天也愛去那裡泡泡,不過這些天實在太忙了就沒有去,而每次過年,朝堂都會放幾天假,先帝在時,是從除夕到初七一共八天,自從陛下登基以後,就改成除夕到十五,一共十六天。
姚燕燕原本還以為,陛下有半個月的假期,多少會幫她分擔一點活計,當然,就算陛下啥也不會做,站在旁邊陪著她也是好的啊,怎料一大早起來就不見陛下人影,姚燕燕還以為陛下勤勉地待在御書房裡看書,誰知道竟然在暖泉閣呆了大半天。
姚燕燕問道:「就只陛下一人,沒有別人?」
青壺回道:「有的,還有兩名服侍陛下日常起居的內侍。」
姚燕燕真是奇了怪了,就算是從頭到腳洗刷一遍,那一個時辰也足夠了吧!陛下一個人待在暖泉閣里能幹啥?
吳女官這時道:「娘娘,這裡還有一份百官獻給陛下的賀禮單子需要您過目。」
實在是太忙了,姚燕燕也懶得管陛下幹嘛去了,立刻接過單子看了起來。
***
申時還未到,已經有不少達官顯貴乘著馬車入了宮中。
袁家的馬車也在此列,入了第一道宮門後,便有宮人抬著一頂頂轎子,將入宮赴宴的貴人們抬到麟德殿附近。
護國將軍袁忘此番帶著進宮赴宴的家人,除了正妻外,就只有唯一的兒子袁昊。
袁昊過了年便及弱冠了,前些年他一直跟隨師父在外歷練,便一直錯過宮中的除夕宴,這次家中為了給他辦弱冠之禮,也為了幫他議親,便提前將他喚了回來。因此這是袁昊第一次入宮赴宴,他坐在轎子裡便忍不住掀開帘子,去看外面的景象。
只見宮中處處張燈結彩,不斷有捧著各色物件的宮女來回穿梭,轎子抬著他過了好幾道宮內拱門,那些輝煌的殿宇在夕陽中熠熠生輝,一重又一重映入眼帘。
袁昊暗道:不愧是皇城,果真氣派。
到了麟德殿,裡頭一應布置如何奢華、眾達官顯貴如何談笑風生,自是不必提。
袁昊到底年輕,又是個武人,不耐煩待在麟德殿當中和那些官員虛與委蛇,於是也不顧天寒,自顧自走到麟德殿前的那片湖泊邊散步。
此刻絕大多數人都聚在麟德殿當中,外頭那片湖泊倒是顯得分外冷清。
袁昊走到湖邊,就瞧見一隻蓮花燈從上游飄了過來,他隨意一瞥,就見燈內寫了一行娟秀卻不失風骨的小字。
跟其他武將世家的子弟不同,袁昊除了練武外,最喜歡的卻是字,光是他收藏的名家名帖,就擺了整整一間大屋,此刻見了這麼漂亮的字,自然忍不住蹲下身觀賞。
那蓮花燈里寫著的字是:願來年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求一知……
袁昊還未看清,跟前忽然吹過一陣風,眼見這蓮花燈要被吹走,袁昊連忙伸手截住,將蓮花燈從河裡撈了出來。
也不知這燈是何人放的,若是能結識一下這字的主人便好了。他這麼想著,剛要去細看那燈里的字,湖泊上游忽然傳來一道清冷的女聲,「你拿我的燈作甚?」
袁昊只覺得好似有一枚冰冷的霜花貼住了眉心,冷得他一個激靈。他立刻起身抬頭,就見十幾步開外,站著一名擁著雪白狐裘的女子,膚色極白,眉目如畫,好似枝上梅花面;三分憔悴,難掩秀色,緩步行來,細步纖纖,仿佛輕雲之蔽月。
袁昊呆呆地看著她,等著那人走到近前,用那對含著疑惑的美目看著他時,他才回過神來,不由漲紅了臉,低下頭去。
這一低頭,卻正好看清了後面那行字:求一知心人。
袁昊看著這行字,莫名心跳若擂鼓,恍惚好似打得他胸膛發疼。
「可否還給我。」
袁昊連忙將蓮花燈還給對方,見她俯身將蓮花燈放入湖中,起身時身子晃了晃,下意識伸手要去扶,但是顧忌禮數,那手伸了一半硬是頓住。
好在那女子穩住了身形,放完蓮花燈後,卻看也未看他一眼,便轉身離去。
眼見她人就要消失在眼前,袁昊鼓起勇氣喊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話一出口袁昊就想抽自己一巴掌,怎麼能如此唐突魯莽。
那佳人卻是回頭看了他一眼,唇邊浮起些微笑意。
袁昊痴痴地望著,一直到佳人身影消失在宮中廊道的拐角處,才戀戀不捨地收回視線。
那人果然不肯告知他身份。
思及此,袁昊失魂落魄,就連麟德殿中開宴了也沒有過去,一直站在湖邊等待,期盼著那佳人能再出來放一回蓮花燈。
一直到同樣來赴宴的友人尋來,他才滿腹憂愁地告知了自己的煩惱。
說完方才的那場邂逅,袁昊嘆道:「也不知那位姑娘是哪家閨秀?」
能入宮赴宴,他這友人的身份自然也是富貴雙全,聽到好友心事,他便笑道:「這有何難,今晚各府女眷都在內殿赴宴,你只需打聽打聽,不就知道了?再不行……」好友偷偷給他出主意,「你避開人,偷偷溜進內殿瞧上一眼,不就知道了?」
袁昊聞言,頓時眼睛一亮。
麟德殿分為內殿與外殿,二者中間只隔著一堵牆,兩側皆有小門可以互通。
外殿是陛下招待群臣的地方,歌舞宴飲,很是熱鬧,內殿則是皇后招待各家女眷的場所,同樣也是各家夫人為兒子相看的盛宴。
如今宮中無皇后,招待各家女眷的自然還是太后,後宮嬪妃中位份最高的姚燕燕自然坐在太后下首。
此時麟德殿當中,晚宴已經開始了。
姚燕燕剛剛掃了一眼下面坐著的各家女眷,就聽見青壺過來附耳說道:「娘娘,陛下從暖泉閣中出來了,已經坐在外殿了。」
姚燕燕鬆了口氣,出來就好,她下午還一直擔心陛下泡暈在溫泉裡頭。
「只是……」青壺欲言又止。
姚燕燕不耐煩道:「有話直說。」
青壺低聲道:「外殿召了舞姬助興,陛下……似乎十分青睞領舞的那個,一直看著。」
姚燕燕半信半疑地看著她。
青壺又道:「那舞姬瞧著似乎是個胡人,生得甚美。」
姚燕燕這下有些坐不住了。
她也不是不相信陛下,她就是覺得陛下為人單純,擔心他被人矇騙了。
於是她找了個藉口,從內殿出來,偷偷往外殿瞧了一眼,這一眼可不得了了。
只見今日穿著一襲白色滾金邊繡五爪金龍長袍、佩戴鑲玉金冠、掛蘭紋玉佩,戴上翡翠扳指,打扮得格外風騷的皇帝陛下,正坐在首位,兩眼色眯眯地盯著舞池中間瞧,而那舞池中間,一名衣著清涼、露出肚皮和胳膊的美貌舞姬正在搔首弄姿。
姚燕燕氣炸了,要不是被青壺拉住,她早就衝上去把那舞姬一腳踢翻,然後再揪著陛下的耳朵拖回飛鸞宮。
青壺拉著她,小聲道:「娘娘,莫衝動,先回去吧!」
姚燕燕看了眼那坐了滿殿的權貴朝臣,以及里里外外侍立的宮人,想著到底不能讓陛下丟了臉面。忍了忍,她跺一跺腳,氣呼呼地轉身離開。
此時,麟德殿的外殿中,章宰相含笑撫須,滿意地看了一眼舞池中央、那個風情萬種的異域舞姬,又看了一眼正一錯不錯盯著舞姬瞧的小皇帝,心頭得意:果然是個好色的紈絝小兒,只是一個舞姬,便叫你原形畢露。
章宰相心中暗暗計劃:等小皇帝玩膩了這個,他再送上挑選好的美女,等他玩膩了美女,他再送上民間的精巧玩意兒,定不讓小皇帝有干政的機會。將來這朝堂,還不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皇帝陛下,絲毫不知道宰相心中的謀劃,更不知道愛妃已經被氣走了。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那舞姬……身上的衣裳。
這衣裳可真好看,若是愛妃也穿上這個……
皇帝陛下想像著愛妃穿上這衣裳在他跟前跳舞的畫面,只覺得有股熱氣直往下腹處涌。
他心中一片蕩漾,立刻吩咐身邊的李公公,讓人趕緊弄一件和那舞姬一樣的衣裳出來,做好後立刻送來。
吩咐完,陛下又盯著那舞姬的衣裳瞧,心中卻已經開始幻想晚上要與愛妃如何恩愛甜蜜了。
為了今晚,他可是早早就去暖泉閣收拾自己,渾身上下連腳趾甲都洗得乾乾淨淨。
今夜子時一過,朕就十八歲了。就可以和愛妃……
「嘿嘿嘿……」皇帝陛下想著想著,忍不住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