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二三分足矣

  「縣考難,府考難,省考尤難,會試易,殿試尤易。」坐在考號內,蘇子籍看著環境,不禁發此感慨。

  前朝時或不是這樣,但本朝從太祖起,能走到會試這一場的舉子,數量就不是很多,也因此對待這些舉人,往往要寬鬆一些。

  這並不是指在紀律上寬鬆,而是在環境待遇上要強出許多。

  不同於地方考試,能參加貢院會試,但凡考取了,無一不是朝中官員的未來同僚。

  而文人雖彼此相輕,可在某些事情上又容易物傷其類,會試取士改革,在一開始沒有遇到阻礙。

  雖然隨著時間推移,讀書人漸漸多了,朝中出現一些聲音,希望會試重新回歸前朝,但也都被皇帝無視了。

  當今皇帝,隨著年齡增長,聖斷之勢越強,會試原本定在二月,但是思及登基以來,每每二月都會遇到落雪,實是春寒料峭,便下旨改成了三月。

  現在這天氣就好多了,起碼坐在只有三面隔板,頭頂遮陽遮雨,前面一覽無餘的號房裡,蘇子籍並不覺得寒冷。

  而目光所及之處,坐下了的考生也大多表情如常,並不見瑟瑟發抖之態。

  今日天氣也好,此時太陽還不曾升起,但貢院內,抬頭向前方半空看去,依稀能看到清澈的天空。

  「看著似乎是個好天氣,是個好兆頭。」舌尖還有著湯圓微甜的味道,蘇子籍心情頗好,坐著等髮捲,以及考牌的出現。

  但隨後出現的士兵,手裡捧著的東西,出乎了蘇子籍的意料。

  「竟然不是考牌?」

  見有人挨個號房發桑皮卷袋,蘇子籍接過卷袋,打開一看,明白過來。

  「一人發一套考卷,考題直接已經印在了上面。」

  「數千人的考卷,墨印尚新,這是臨時印刷的卷子,這可是大工程,還要防備著有人在過程中泄題。」

  「也就是會試的主考官,能有著這樣魄力了。」

  「不過,也可能只是皇帝的要求。」蘇子籍不過隨便想了下,就將注意力放在了考題上。

  到了會試,已經沒有任何小題,一共七張卷子,七道題。

  這一卷袋裡放著,除了答題的卷子,剩下的就是草稿紙。

  草稿紙倒管夠,足足十幾張,不過這都是不能帶出去,收卷時,要一起收走,封存。

  所以一般在會試答題時,便是草稿紙上,考生們也不敢隨意落筆,都要深思過後,才後落筆再寫。

  「後面四道題,相對來說是小題。」

  蘇子籍瀏覽了一遍後,已做到了心中有數:「前三題相對重要,而最重要的是首題了。」

  「天步唯艱矣」

  凝神一看,蘇子籍不由變了色,這首題讓人一看,膽小的人怕是會直接冷汗落下來。

  這題目,簡直大到沒有邊。

  「什麼是天,天就是上天,但朝廷不可能讓考生揣摩天意,這是大忌諱,誰審題到這個份上,肯定完了。」

  「所以天只能是皇帝又或朝廷。」

  「天步唯艱矣,可以說是朝廷經太祖到今上,三十餘年,民生恢復,漸漸鼎盛,不出意外就是一朝盛世,而生業繁衍,漸漸也到了頂點。」

  「這已經中了主題,可是私下一想,真正盛世怕還在下一代,這天步艱難,是不是指皇帝本人老朽了?」

  蘇子籍沉默了。

  這事就算有人想到了,又有幾個敢這樣答?

  再魯莽怕也不敢。

  號房內一時安靜,隔壁考生翻著卷子聲音,以及不遠處考生嘆氣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誰都知道,這題不好答。

  「天是指朝廷或皇帝,但加個步字,就不僅僅是皇帝個人,而是整個朝廷的發展。」

  「朝廷治理就是爬山,起步爬,無論朝哪走都是上坡道,最多就是過程多了曲折,而一旦到了山頂,再走,無論多嘔心瀝血,多厲精求治,都是走下坡道,這是古今歷朝都明證了。」

  「或者說,這就是興衰律。」

  「只是古人稱之氣數天命,周而復始,其實是一回事。」

  「盛極而衰,天步就跨不過去。」

  「所以這天步唯艱矣,其實是皇帝感悟興衰,還沒有真正抵達極盛之世,卻擔憂著盛極而衰,月圓而蝕、器盈而虧了麼?」

  「這真的是很有遠見,只是實話實說,每一朝,明君名臣總覺得自己能超脫興衰律,可歷史證明,這是自古誰也沒有辦到過的事。」

  「其心可嘆,其志可痴,只是作當事人,就得盡人事,多延一分國祚,就證明了自己存在的價值。」

  審題已清,可直到太陽高高升起,一陣風吹來,將卷子吹得嘩啦啦響。

  蘇子籍才有了動作。

  他舉手到最高,緩緩落下,到了頭處,就暗暗搖首,哪怕壓抑些,這樣寫,還是非死不可。

  手壓倒胸,再次搖首,問著自己:「太子太孫何以為德?大抵太子之職,在於日奉朝請、問安視膳而已!」

  這是前朝名臣的話,意思是,太子的責任不是治政,而在於向父皇早晚問安,問問膳事(吃飯)罷了。

  又壓到了腰處,想了想:「壓到這樣的程度,或才氣不那麼鋒芒了吧?畢竟我還不是真太孫,必須有所表現。」

  「自古猜忌之深,莫如父子,文可十二分,才只可二三分足矣!」

  只是這樣想,蘇子籍突然之間覺得自己過於世故。

  就算事實是這樣,也不能隨便說呀,會驚著不少阿草阿花可愛的心靈。

  蘇子籍笑了笑,這才收手,拿起筆,在草稿紙上一揮而就。

  這一題,寫完了,太陽已高高升起,腹內咕嚕嚕響,不遠處有梆子的聲響,這是要送飯送水來了。

  蘇子籍才恍神,竟已到了中午。

  將卷子好好放進卷袋,掛到一旁,免得一會被污了,又起身,在號房內慢慢走動著,活動著四肢關節,免得酸痛不適。

  不到一會,就有吃食送到了他這裡。

  兩個士兵一個將煮過的清水用木壺裝著,尚冒著熱氣,放到木板橫著桌上,又有一籃子熟食,都是易存放的餅子,有著五種,含著五穀,這是個吉祥寓意。

  之所以在地方,還能在號房裡自己煮飯,到了會試這裡,卻全都由著貢院按頓統一發放,一是體恤考生,二則是怕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