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懸首郡關

  第1451章 懸首郡關

  舒陽府

  煙雨濛濛,古城蕭索,殘破城牆邊上,火光透亮,旌旗破舊,護城河早被填出坦途,幾十輛木輪車推過來,架在城下。

  轉軸聯接處,絞手分離拉動,原本倒伏傾斜主梯,逐漸樹立起來,緩緩靠向石牆。

  隨即,副梯如法炮製,同樣立起。

  「上!」

  血水腥臭混合著汗水,雲梯傾斜處,士卒如螞蟻攀爬而上,各頂著護具。

  「射!」

  牆上射下箭雨,又有推桿伸出來,不時更有一大鍋金湯,轟一聲如雨下而下,一片蒸騰和慘呼,自上跌下,橫錯交抵的屍體在城牆堆成個小坡。

  「呼——」

  雷霆車發射,一發巨石飛過雲梯上方,帶著呼嘯之聲,落入城中。

  咚——

  重重的落地聲,此起彼伏。

  城牆上頓時消失一片人影,更有濃郁的血腥迎風而來,夾在雨絲之中,絲絲有著清甜之意。

  有小半落在牆上,砸出大大小小的縫隙。

  數百架雷霆車日夜不休,連續攻打了半月,任是郡城堅固,也漸漸支撐不住。

  又打了半個時辰,遠處大營響起擂鼓,一聲聲敲擊在心裡。

  這波鄭軍如潮水退下。

  牆上守軍頓時鬆了口氣,背靠著牆壁,喘息著休息。

  「鄭賊為何提早收兵?」

  一個古姓指揮使凝神望去城頭,又探頭看向下方,極目向外,整個城外密密麻麻的遍布著旌旗招展大軍。

  一隊隊士卒,在一箭之外整理隊形清理兵器,不遠處則是隨軍的匠人丁丁當當正在組裝攻城車和雲梯。

  若大的陣形,巍然不動,沉靜淡漠,很有些幽深莫測。

  「偽鄭之軍,也是精銳呀!」

  或者說,到底是開國不久,初戰有些慌亂,可現在越來越精銳,這話可不能說,指揮使粗略在心中估算,眉宇間帶著疑惑:「分明損失不大啊?」

  周圍眾將都心有同感,各有猜測:「也許有詐!」

  「須提防地道!」

  「莫非是偽帝駕崩了?」

  有千戶突然之間說了這句,引得眾目睽睽,大家還是隱隱聽見些風聲,不由注目此人。

  能知道此事,關係和後台就不小呀!

  這幾乎是試金石了。

  可話音未落,就見到城牆下,有數十人打馬緩緩靠近。

  挑著盔甲,舉著破旗,還用繩索牽引幾個身穿囚衣的人,望之不似攻打。

  「難道是換俘?」

  「看來抓到了有分量的俘虜。」古指揮使對此見怪不怪,很是熟練地點了靠後一個百戶。

  「這次你派人換俘。」末了,他又加了一句:「記得多要些糧草,再換幾個工匠回來。」

  「上一批濫竽充數的,要的木匠給的石匠,這次定要仔細點。」

  百戶領命下去,過了不到半刻,百戶氣喘吁吁跑上城樓。

  「將軍,下面不是換俘……是……是……」

  「嗯?」古指揮使沉聲呵問:「有事說事,吞吞吐吐,從哪學的娘娘腔?!」

  「說!」

  「是,是……是勸降!」

  「還當什麼事,不過就是勸降,老規矩,打回去!」

  「不,不一樣。」

  百戶在地上連連叩首:「下面幾個俘虜,似乎是許副指揮使、安千戶、范別駕,還有些人頭……」

  「還帶來了虎符」

  說到人頭和虎符,他全身顫抖起來,連連叩首,咚咚咚作響,連續嗑個不停。

  只是不說話,地面很快染紅了一片。

  眾將都感覺到些,默契沉默下來。

  古指揮使死死瞪著地上,鮮紅的血跡映入眼帘,腦海里就嗡一聲。

  「……你都知道了什麼?都從實說來!」

  「再敢動搖軍心,本將這就斬了你!」

  古指揮使一字一頓,重逾千斤。

  百戶仍舊不敢說,他身體在哆嗦,抖得與篩糠一樣。

  古指揮使大怒,就要拔刀斬了這百戶,可突然之間,下面「轟」一聲,空中飛起了連綿煙火,在空中炸開。

  所有人都抬頭一直仰望天空,就聽著下面千人萬人吶喊。

  「賊王曹易顏突襲京城,自取滅亡,皇上有命,懸首郡城,汝等倒行逆施,肆虐為惡……開城立降,方可活命,若有不從,天兵一致,玉石俱焚!」

  聲震如雷,並且不止一次,接連吶喊:「賊王曹易顏已死,皇上有命,懸首郡城!」

  「不,不可能!」

  其實一箭之外,看不清人頭,因此古指揮使一把奪過兵符,只一入眼,頓時倒退半步,臉色猛漲得潮紅,張了張嘴,幾次欲言,又止住。

  額間脖頸間,密密麻麻的汗珠,肉眼可見滲出,大滴大滴順著脖子滑落,很快沾濕衣襟。

  順眼看去,周圍諸將都呆立不動,宛是木偶僵立,個個面帶著驚懼之色。

  「快,通知鍾軍師……」勉強,古指揮使才發出了命令。

  鍾萃的營地是占用了城中一個府邸,信使闖入,總覺得府邸寂無一人,連枯藤都不勝寂寞瑟瑟抖動。

  其實府邸內還有三十多個親兵,人人提刀站在滴水檐下,鍾萃有些憔悴,頭髮蓬亂,神色還算平靜從容,坐在椅子上,手中拿著一塊餡餅,桌上放一把寶劍。

  見信使過來,略一擺手讓進,就讓信使說話。

  這話石破天驚,可鍾萃竟是臉色不變,甚至還在吃著硬餅,只有聽到了虎符,才臉色變得愈加蒼白,放下只剩半塊的烙餅,說著:「本想吃個飽,不想沒有這福份,也對,我何等人也,喪師敗將,何能有此?」

  「拿過來吧!」

  信使感覺不對,惶恐遞上。

  「確實是陛下符信。」鍾萃哪怕早有準備,拿到手裡,仍舊心裡「轟」一聲,立時頭漲大,周圍的天地府邸立時旋轉起來,只覺心頭突突亂跳,竭力想鎮定下來,卻哪裡能夠?

  語氣頓瞬失了平均,艱難澀然,充滿悲意,難以自制,不知不覺,眼淚而下。

  並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大王和大魏。

  別人或懷疑是詐,但唯有鍾萃深知大王謀劃。

  深入敵境,奔襲敵京,本是險中取勝,搏取萬一勝機。

  欲成此事,其實小半人謀,大半都在天命。

  半途稍有差錯,被那偽鄭察覺,自是受萬軍圍剿……必無生還之理。

  因此,鍾萃已經確信了。

  心中傳來陣陣絞痛,鍾萃仰面望天,喃喃自語,不知在說著什麼。

  空中閃過霹靂,接轟隆一聲,滾滾沉雷之後,細雨淅淅瀝瀝落下。

  環顧左右,昏暗天光下,袍澤盡顯黯然。

  時局如此,還能如何?

  「天意!天意!」

  鍾萃嘆息著,不復言語,要是愚鈍之人,說不定還拼命抵抗,可他明白。

  本來困屯舒陽府,軍心已跌落,要不是應國以魏制訓練,乃精銳之兵,又有復還大魏之理想,早就亂了。

  現在大王一死,眾將無主,立刻就崩潰,有人想拼死,可大部分人就想活命了。

  只要有少數人開城,就大事已去。

  這城,是守不住了。

  鍾萃拿起案桌上的寶劍,明黃流蘇,雕刻龍紋,在暗中熠熠生光,抽出半尺、寒光閃閃,仍舊那樣的鋒利。

  這是大王臨走前,賜的御劍。

  還真不是臨時所賜,是應國所藏,是當年魏帝所賜的天子劍。

  鍾萃得此劍,才得以駕馭眾將,只是如今……

  鍾萃抽出來,緩緩站起身來,突然間苦笑:「哈哈……大丈夫追隨明主,復興大魏,事雖不成,乃是天命,何憾之有?大王,臣來了——」

  說著,手中的劍閃過一道雪亮的弧光,橫在脖間一拉。

  天子劍的確鋒利,只見一切之下,半個脖子就切開,滄啷一下,寶劍落地,身體沉悶倒下,粘稠殷紅的血,混著雨水,漸漸模糊了眼前。

  「鍾軍師自刎了!」周圍侍衛親兵其實可以攔下,可沒有人攔,人人神色黯然,甚至暗鬆口氣,個個面面相覷。

  「陛下死了……鍾將軍也死了……外面鐵鎖重圍,我們何去何從?」

  這消息迅速傳遞出去,陰雨朦朧,灰濛濛的所有人臉孔都看不真切。

  迷茫,惶恐,不安,如無數手臂,緊緊抓住他們的心。

  「敵人的話也能信?」

  接到消息的古指揮使醒悟過來,怒氣奮發,拔劍在手,高聲反駁:「此必是亂軍之計,你等居然信了,置陛下於何地?」

  「鍾將軍是陛下親自囑託的都督,他現今自刎,軍中無帥,我們還能如何?」竟然有千戶反駁,並且,還有十數個親衛按刀靠攏。

  眼見親兵騷動,別的百戶千戶沉默,古指揮使眼見不對,按劍緩緩後退,冷哼一聲,按捺下怒火:「我要潰圍勤王,願隨我去的,整軍出城!」

  沒有人響應。

  這古指揮使臉顯悲哀之色,緩緩而退,退至不遠處,他的親兵也已簇擁而來,當下深深看了一眼,就此轉身離開。

  其餘百戶千戶面面相覷,各有慚色,又顯得消沉。

  沉默令人不安,但又無人離去。

  忽有人拔劍,砍著城牆,恨恨咆哮出聲:「潰圍!潰圍!整日就知道喊潰圍!他懂個什麼兵!」

  「說起來簡單!百萬大軍,堅壁清野,處處碉堡,八面圍成鐵桶!插著翅膀都難飛!」

  「真能潰圍!還會困到今天嗎?!」

  「啊!啊!只有他是忠義?我們都是不忠不義?」

  「我看他今天怎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