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圓滿
一碗麵，兩人只吃了不到三分之一，便神情恍惚地扔下了筷子。
明明口中什麼味道都沒有，卻仿佛在那一瞬間嘗遍了世間的美味。
在味道的頂點竟是純粹與空無，明明是空無一物的世界，卻莫名地令人感覺到圓滿。
他們懶洋洋地依靠在桌上，什麼都不想吃了。
因為世間再也沒有其他美味能夠超越這份圓滿。
圓滿即是道路的頂點，是一切的歸宿。
這份美味則凌駕於所有美味之上。
不只是味覺被麻痹了，仿佛所有的感官都在這一刻失去了功效，他們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欲望，又仿佛所有的欲望與渴望在這一刻都被填滿了。
人生再無遺憾，也再無追求。
甚至連對未來的渴望與期盼都消失無蹤。
「太古怪了，我明明什麼都感受不到，卻又仿佛能感受到一切。這就是味覺麻痹之後的感受嗎？」
「……這感覺真是太奇妙了！空無一物之中又讓人獲得圓滿。」
「世界上竟有如此食物……竟有人能將這味覺麻痹的感受變成美味，實在是令人超乎想像。」
「果真是厲害，這種空明的感受，再沒有任何感受能與它相比。本來在味覺麻痹之後，所有的感受都停止了，沒想到在止步之後竟然讓人覺得空明和圓滿。」
「空無卻又充實，那裡明明什麼都沒有，然而它卻滿足了我所有的渴望。讓我感覺到難以言說的圓滿與充實。世上再也沒有能超越它的東西，它就是圓滿，是道路的盡頭。能吃到這樣的美味，體會到這般感受，我此生無憾了。」
這一句句稱讚全然發自內心，但這並非是他們所想說的全部，還有更多的讚美的話無法用言語來表達，那美妙的感受除非親身體驗過，否則再精妙的詞語都無法準確形容出來。
兩人只得意猶未盡地，將他們所能想像到的讚美之詞一股腦地堆砌上來。
聽著兩人的讚美，常林心裡得意至極。
不錯，就是這樣。
而能夠帶給他們極致感受的唯有常林。
為此，他們會不惜一切保下常林的命。
就算會被關進終年不見天日的大牢里，至少他還活著。
這場比試他才是最終的勝利者！
常林退下，得意地走到許青灶台旁，許青正將麵團放在手上，準備開始削麵。
「小子，你就拼盡全力掙扎吧，這場對決的結局你已經輸定了。你沒看到他們的表情嗎？那是圓滿的快樂，伱就算拼盡全力也無法超越完美。就算你端出仙丹來，他們也不會吃上一口。」
許青自然看見了他們的表情，他心中也滿是好奇，能讓他們流露出那種表情的會是怎樣的食物？怎樣的美味？
真的會是圓滿至極嗎？
先不說它是不是真正的完美與圓滿，就算世間真的存在，那也不是他所追求的東西。
許青無視常林的話，說道：「如果你所給予他們的是世間圓滿，那我所給予他們的就是永不滿足。」
說罷，他輕輕揮下刀，刀下的麵條輕柔地飄起，準確落入鍋中。
一眨眼間，數不清的麵條在空中飛舞，隨著刀的起落、力道與位置的不同，竟在空中翻騰出各種不同的姿勢。
有的平行舒展，如雄鷹振翅；有的曲折蜿蜒，如草蛇盤行；還有的如野兔跳躍，如猛虎撲食，如魚躍當空。
普普通通的麵條，竟只是因刀法的微妙差異，而幻化出截然不同的姿態，在空中演繹出百獸競逐的姿態來，如此鮮活生動，仿佛百獸的靈魂投入到了麵條之中，在其中翻轉騰挪，張牙舞爪，著實令人眼花繚亂。
如果說常林的刀工是天仙落凡塵，帶著飄渺之意。
那麼許青的刀工就是塵世間的紛繁，無數種形態，無數種變化，沒有一種與他者全然相同，微妙的差距演變出了獨立的個體，為這世間更添了一抹亮彩。
太過純粹的東西固然美好，卻也無趣。
很快，許青手上的麵團便被削完了，那百獸競逐的場面也落入尾聲，常林猛地回過神來，眼中不自覺流露出震撼的神色。
這種刀工……
就算是他本人來，也絕對做不到像這樣的精妙與鮮活。
這已經不是刀工了，這絕對不是刀工所能做到的！
這就像是空中有一雙雙無形的大手，將麵條擺弄成各式姿態。
這怎麼可能！
常林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著。
這不是激動，而是恐懼。
是見識到了超乎自己想像的東西所產生的本能的恐懼。
常林恍惚地走回位置上，充斥在心中的唯有那精妙至極的刀工，仿佛永恆烙印在他的腦海深處，再也揮之不去。
為什麼要讓他看到這樣的刀工？
為什麼世間會有人具備這樣的刀工？
他向來知道許青天賦卓絕，可是在親眼見證到這份天賦時，他心中的嫉妒突然小了許多。
這種天賦不是人所能擁有的，而常林尚且處於人的範疇之內。
人對於自己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又怎麼會產生嫉妒呢？
唯一的念頭只有拼命地遠離它，仿佛靠得太近，就連自我都會失去。
那些構成自我的尊嚴與意志，在非人之物的面前變得如此渺小。
常林這副失魂落魄的表情許青已經見識過一次了，不過這次他可不會像之前那樣，給他也來一碗能喚醒初心的食物。
若是之前許青就知道陳虎是黑暗料理界的人，他也不會搭理他，讓他自生自滅算了。
只能說是陰差陽錯，反倒讓陳虎這個意料之外的人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
再說了，就像常林這種人，恐怕就算喚醒了初心，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能成為特級廚師的人，無一不是意志堅定者，無論是正面的，亦或是反面的，都是如此。
常林能走到現在，或許他的初心早就被他自己殺死了。
麵條煮熟撈起，滷料也已經準備完畢。
許青將做好的刀削麵端到文世章三人面前。
「請各位品嘗，這是我所做的——人間煙火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