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饌面
金黃透明的麵條一送入口中，文世章瞬間瞪大雙眼，口中的麵條爽滑勁道，牙齒剛一咬下去竟然被麵條瞬間彈開，麵條在口中滑不溜手，像是在跟牙齒和舌頭玩一場捉迷藏，每次想要捉住它，它就調皮地溜走。溜走後卻它又留下芬芳的香氣，它如綢緞般絲滑地掃過舌尖，以誘人的味道不斷挑逗著唇舌齒尖，並且帶給它們充足的想像，想像著一旦捉到這調皮的金色精靈，一口咬下時，瀰漫在口中的將會是何等美妙的滋味。
終於，牙齒抓住爽滑的麵條，毫不猶豫地一口咬下，瞬間麵條斷開，像是變成了無數細小的彈簧，在口中肆意地彈跳，又像是化作了無數隻小手，輕柔地按壓著口腔與牙齦，帶給人強烈的舒適感。
這種奇特的感觸讓人忍不住不斷地咀嚼著，每一次咀嚼，麵條都在口中不斷彈跳，它具備著無窮的活力，如同不知疲倦的舞者，舒展著曼妙的身姿，在口中歡快地暢舞。
在欣賞過爽滑筋道的口感後，隨之占據味蕾的是麥子特有的淡淡甜香，初嘗清淡，而餘味厚重，麥子經過一整年所吸收的營養，化作金黃的穀粒，貯藏在其中的是大自然的芬芳與活力。
各式各異的蔬菜切成細絲，經過精心的處理後保持了其原有的鮮嫩口感，輕輕咬下便發出清脆的聲響。雖說都切成了細絲，然而蔬菜卻保有了其本身的獨特風味，或是清脆爽口，或是甘甜怡人，或是爽滑細膩，帶著海洋的風味，又或是清新自然，帶著青草般的氣息。
不同的口感與味道交織在一起，在保持自身風味的基礎上，又巧妙地將所有口感融為一體，正如同天際的彩虹，色彩各異，卻又密不可分。
面的湯底是由熬煮許久的高湯製成，味道絲滑而又濃厚，同時帶著濃郁的鮮香，滋味豐富的湯汁均勻地包裹著麵條和蔬菜，讓它們都浸潤著湯的濃郁滋味，在它們本身的獨特口感之上，又添加了醇厚的滋味，讓味道變得更加豐富而多變。
每一口都是嶄新的滋味，每一口都是新鮮的感觸。
每一次咀嚼所帶來的感觸竟全然不同。
明明只吃了一道菜，卻在口中演繹出數十種口味，竟像是一口吃下了滿桌宴席一般。
帶給人身心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在這滿足感之外，還帶著一種令人懷念的滋味。
如此的熟悉、溫馨、讓人心安，將人瞬間帶回到了遙遠的記憶之中，以味道為鑰匙，輕輕打開記憶中那扇緊閉已久的大門。
鼻間似乎聞到了熟悉的墨香，那是父親珍藏的墨，每到隆重節日他才肯拿出來，在硯台上細細研磨，揮毫作書。
鼻間又傳來熟悉的麥香，那是母親在親手揉面擀皮，母親的手藝絕佳，在十里八鄉都是出了名的，每到節日她總是親力親為，為大家做出一桌子噴香撲鼻的好菜。
記憶中那張麵皮金黃光亮，透明得幾乎可以看見另一邊的景色。
耳邊傳來熟悉的吵鬧聲，那是童年時的夥伴們在呼朋引伴，嬉鬧著出外玩耍。
那時候明明沒什麼可玩的，卻似乎總也玩不膩，就算是蹲在地上看蚯蚓也樂趣十足。
一行人玩著鬧著，直到天色擦黑這才不情願地回家。
剛一進門，便聽見母親的呼喚聲，飯做好了！
玩鬧了一天，他的肚子早就餓得咕咕直叫，他忙不迭地擦乾淨手，端正地坐在桌邊，滿心渴望地等著母親端飯上來。
那是一碗怎樣的面啊！
色澤金黃，清透光亮，點綴著青綠橙紅的蔬菜，香濃的高湯讓人只留口水。
又是一筷子麵條入口，瞬間口中的感覺與記憶共鳴，無數強烈的情緒在這一刻如同脫韁的野馬，在心中肆意奔騰。
熟悉、心安、思念、傷感等等，無數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最終化作了最初的渴望。
吃！
還要再吃一口！
還要再吃一碗！
他想要永遠的吃下去！
他要緊緊抓住這味道，讓它在口中多停留一秒。
仿佛只要這味道還在口中，這份思念就不會遠去。
「嗝……」
就在他想要再吃進一口面時，他不自覺地打了個飽嗝。
直到這時他才從記憶中甦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再吃了。
即便心靈尚未飽足，依舊渴望著那份故鄉的味道，然而他的身體卻再也承受不了了。
文世章遺憾地放下筷子，怔怔地看著面前的湯碗，一時失語。
過了一會，他才沙啞著嗓子問道：「這碗面叫什麼？」
這味道如此的熟悉，名字明明就在嘴邊，他卻說不出來。
文世章第一次惱恨起自己的身體，第一次反思起最近所吃的食物與作息，他太過於沉浸在食物的美味之中，以至於忽略了自己的身體狀態。
他的記憶衰退，精力也難以集中，若不是如此，他不會忘記那個熟悉的名字，那個他從小喊到大總是盼望著想再吃一口的名字，那個浸透著他對家鄉全部思念的名字。
「這碗面叫饌面。」
許青答道。
這是他和阿貝師傅推測的幾個答案之一。饌面製作工序複雜且耗時長，尋常人家很少有這樣的閒工夫，也很少會為了一道吃食而花費太多時間，他們光是為了每天的生計奔波就足夠費心費力了。
唯有鐘鳴鼎食之家，才能有這樣的閒暇時間與興趣。
饌面，是了！是饌面！
熟悉的名字勾起記憶，激盪起他心中的思緒。
原本逐漸平復的心情再一次涌動上來，自心口一路蔓延至眼角，化作晶瑩的淚水滴落下來。文世章禁不住熱淚盈眶。
「饌面……是啊，這是我從小最喜歡吃的一道菜。自從吃過之後我總是纏著母親，希望讓她多做幾次。然而這道菜工序極為複雜費力，最後在我的懇求之下，母親也只是答應逢年過節，家遇喜事之時才會做這道菜。」
「成年之後我四處求學、科舉，為官後輾轉各地，忙得再也無暇顧及，忙得忘記了自己曾經的最愛，忙得忘記了最初的那份渴望與感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