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平凡的幸福
美味所帶來的絕妙體驗不斷地在體內迴蕩著，這美妙的滋味由身體的感受直達心靈深處。
它輕輕叩響心門，順著心房敞開的空隙緩緩流入心間。
及第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少年時，和夥伴們一同在河裡捉魚蝦，青色的小蝦在手中遊走，細小的爪子在皮膚上抓撓，那樣的鮮活靈動。
他們捉了蝦後便將蝦煮熟，不加任何調味料，只是簡單的清水蒸煮，甚至連廚具也只是路邊撿的鐵片，點燃柴火，讓細小的火焰去慢慢地將蝦煮熟。
一切都是這麼簡陋，一切都是這樣隨意，沒有任何技巧可言，沒有絲毫經驗之談，然而蝦肉的甘甜卻是那樣的美妙，清甜細嫩，仿佛入口即化，在口中留存著無與倫比的鮮美。
那是孩童在田野間尋找到的美味，簡單卻又純粹。
此後及第在各地求學，廚藝與日俱增，見識到的、品嘗過的、由自己所親手製作而出的美味數不勝數，然而那份來自記憶中的甘甜，那簡單而純粹的美味，卻再也找不到了。
那條小河依舊清澈，河中的小蝦依舊鮮活，只是他已不再是當初的少年，就算回到同一個地方，撈出相同的小蝦，以同樣的簡單方法去烹製，依舊找不回最初的那份甘甜。
尋常而平凡的事物，總是會被人們所輕易遺忘。
就像當初的那隻小蝦，只是孩童遊樂的一部分，明天又會有新的樂趣，新的冒險，新的美味。
而那隻毫不起眼的小蝦，很快就會被拋之腦後。
直到許久許久之後，直到偶然之間，他才意識到，曾經被自己視作平常而輕易拋棄的事物，究竟是多麼珍貴的東西。
而那珍貴之物，卻再也找不回來了。
正如他無法回到少年時，無法再以單純的心去品味那隻蝦，無法再找回當日那平凡而普通的幸福。
但是此刻，在口中美味的指引之下，在心意的引領之下，那藏在尋常之中的珍貴事物不斷地浮現出來。
是童年時的那隻小蝦，是第一次抓到的野兔，是父母精心準備的菜餚，是成年後忙裡偷閒的小愉快，是所愛之人綻放出的燦爛微笑，亦是女兒陪伴在身邊時的心安。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無數在尋常的時光中堆積而出的小小幸福，在此刻都化作璀璨的珍珠，在心間閃爍出迷離的光彩。
值得銘記的事物不是只有那些罕見而珍貴的東西，同樣還有藏在尋常時光中的幸福。它是這麼的普通，這麼的觸手可及，因此才會讓人忘記去珍惜，只顧著去追逐著平日裡不常見的東西。
它像是河中的小蝦，那麼的不起眼。
它亦是海邊的沙灘，是無數細小的沙粒中的一顆。
是海中微不可見的小魚，是隨波逐流的海藻，是藏在沙地下的貝殼。
它總是被忽視，總是被遺忘，總是被拋之一旁。
若是有人撿起它，會發現這貝殼多麼明亮，小魚清亮如銀，海藻清脆甘甜，而這沙灘中的每一粒沙礫，都有著獨特的光彩。
口中的美味與流轉在心頭的心意如同一個放大鏡，帶著他重新走過了一遍人生，細細挑出其中微小的美好，放在他的手心，讓他重新品味，仔細地收藏在心間。
它沒有波瀾壯闊的豪邁，沒有神秘莫測的驚喜，有的只是從一天天的日常中堆積而來的，猶如沙礫一般的小小幸福。
及第的嘴角邊不自覺地綻放出微笑，那是被幸福環繞的微笑，平靜而美好。
在李嚴的口中，這美味亦是自身體流轉至心間，任憑他心中布設了多少堵高牆，築起了多高的心防，這美味與這心意，卻如同無孔不入的清泉，亦像是天上飄落的細雨，細細密密地傳入心間，不給他掙扎退縮的餘地。
這奇妙的香氣勾動了他的心，引出了他心中最難忘的那份記憶。
那是一個少女明媚的微笑，在那些日子裡，這份微笑每一天都不曾改變，任憑時光流轉，事態變遷，唯獨這份微笑永恆。
這麼多年過去了，李嚴已不再嘗試去回憶，因為每一次回憶都只會帶來更深的痛苦，讓他心中的怒火和復仇的火焰高漲。
漸漸的，仿佛這明媚的微笑也染上了復仇的愁苦味道，他從中再難感受到喜悅，唯有痛苦縈繞不散。
漸漸的，他不再去想，不願讓那明媚的笑容被沾染和玷污，直到復仇的火焰徹底從他身體中消失之前，他將這笑容深深鎖在心頭。
然而此刻，這絕妙的美味如同一把神奇的鑰匙，將他心中的鎖打開，將那明媚的笑容再次釋放出來。
他本以為會再度品味到痛苦。
但是在這一刻，一切卻都不一樣了。
被心意引導而出的這明媚的笑容如同和煦的陽光，遍照心靈，那些痛苦、壓抑與憤怒原本如同烏雲一般覆蓋在心頭，此刻卻在陽光的照耀下悄悄退走了。
此刻留在他心中的，是許久未曾品味到的幸福。
是如當初一般的純粹與美好，那份最初縈繞在心頭的感動，被他所時刻珍藏的美好，此刻都紛紛湧現出來。
仿佛時光一下倒流回了過去，回到了所有的痛苦尚未發生的那個時刻，那時候人生中唯有燦爛與美好，不存絲毫陰霾。
那時候的每天都令人期待，那如陽光般明媚的笑容照耀著他的每一天。
那樣的笑容無論看過多少次都還是不夠，那是別人的尋常，卻是他無比珍貴的至寶，讓他每天都細心收藏在心間。
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一切，或許現在他依舊看著那明媚的笑容，在幸福中度過每一天。
可惜，這世界上沒有如果。
憤怒、痛苦與怨恨在心中翻騰，仿佛要再次碾壓而來，將一切籠罩在它們的陰影之下。
李嚴卻揮手毫不留情地將它們推開。
這些負面情緒曾經是他活著的動力，支撐著他熬過黑暗料理界那殘忍可怕的訓練，將他的身體乃至心靈鍛鍊到堅不可摧，支撐著他完成自己的復仇。
它們曾經是他唯一能夠依靠的東西。
但不是此刻。
此刻他只想沉浸在這份美好之中，沉浸在這平凡的小小幸福之中。
他只想平靜地注視著那明媚的笑容，感受著當初的那份純粹的美好與感動。
他只想再多看一眼許久未見的她，和她說上幾句悄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