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三十七年。
京都祭壇,
秋風卷著枯葉在空中盤旋。
沈月呈十字形被捆在祭台,大紅殮服襯的臉上疤痕越發可怖。
禮官振臂高呼:「天佑吾皇降下神諭,滋有天煞孤星作亂,壞吾大景國運,今封其七竅而焚之,求天降甘霖救吾國子民!」
話音剛落,七位女官捧著針線站在跟前。
沈月瞳孔一緊,尖銳針尖閃過寒光直奔面容,劇痛襲來疼得眼前發黑。
她嘴唇無力張合,口中半根舌頭卻只能發出嘶啞的嗚咽,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走到這步。
她和嫡姐沈毓婉同時被太子看中,
選妃前院子失火,雖有沈毓婉捨命相救,但她依舊被大火毀去容貌,
本想在別莊孤獨一生,卻意外在後山救下重傷的攝政王朱謹,被一同帶回京都。
回京後她被尊為攝政王府座上賓,
而太子朱軒禹也未因毀容嫌棄她,反倒是對她處處偏愛,
一時間她成京都人人艷羨的貴女。
朱軒禹登基為帝,她聽信他的挑唆誤會朱謹有謀逆之心,借朱謹信任偷入攝政王府書房放龍袍陷害於他,
本以為江山穩固後她能光明正大站到心愛之人身旁,
卻不料大旱民不聊生。
身為皇后的沈毓婉祈福後的神諭,將她燒死祭天方能降雨。
沈月不甘!
為何是她?!為何只是一句話她便要落個慘死的下場?!
鐵鏈勒進枯瘦的手腕,沈月看向前方,
淚眼婆娑中,
沈毓婉朝她走來,
皇后禮服耀眼,雍容華貴,
長姐是來救她的嗎?!
「阿月啊......」
熟悉的呼喚令沈月幾欲渙散的雙眸恢復光彩,她見沈毓婉抬手欲替自己拭淚,一如往常的疼愛,
長姐!救我!阿月疼!
她嗚咽著掙扎,
微一動作,鎖鏈收緊,她被勒乾嘔不止,
「險些讓你做個糊塗鬼,你毀容那把火是我放的,本是想燒死你的,沒成想你卻逃出來了。」
狼狽不堪時,她耳邊響起沈毓婉得意的低聲呢喃:「不過我著實沒想到,不過做了些救你的姿態,你之後居然對我感恩戴德,甚至言聽計從,嘖,真是蠢得可憐。」
沈月心頭一震,猛然側目,就見沈毓婉微微傾身,像是想到什麼,嬌媚的臉上繼而露出一抹譏笑:
「可笑的是頂著這張可怖的臉,你竟還妄想陛下會喜歡,若不是攝政王那個痴情種對你盲目信任,陛下又怎會忍住噁心同你虛與逶迤,幸好你蠢!否則陛下想清除他還得多費些功夫呢~」
沈毓婉聲音輕而低,落在沈月耳中卻如驚雷一般,
原來,她臉上的燒傷是拜沈毓婉所致!所謂姐妹情深只是笑話!
原來,她百般珍惜的兩情相悅只是朱軒禹算計!只是為了扳倒唯一對她真心之人!
沈毓婉!朱軒禹!
想通一切,血淚從沈月臉上滑落,臉上盤橫的疤痕看著越發猙獰。
她死死盯著面前虛偽惡毒的女人悽然一笑,像是要將恨意刻入骨髓,
可恨她明白得太晚,替人做嫁衣到最後一刻才知曉。
只求死後有輪迴,縱使灰飛煙滅也要讓她們嘗嘗萬劫不復的滋味!
禮樂聲中,
火舌一點點攀上裙擺,
撕裂般的劇痛令沈月痙攣,空氣中瀰漫著腥臭的焦糊味。
唇上金線被崩開,
濃煙滾滾中令人膽寒的哀嚎響徹雲霄。
轟隆!轟隆!
驚雷划過天際,滂沱大雨如天河傾倒。
*
原來枉死後真的會成怨魂。
沈月苦笑,
如今的她看不見聽不見,渾渾噩噩被一股力量禁錮在方寸之間,唯靠恨意日日苦熬,若有機會,縱使傾盡所有她必要將沈毓婉和朱軒禹挫骨揚灰!
星月斗轉,不知何時,男聲混淆著誦經聲傳來,逐漸清晰。
「主子何必為這個狠毒的女人冒險,若不是她,您又怎會輸給朱軒禹那個黃毛小兒。」
噌噌幾聲金石相觸聲,
沈月眼前漸漸出現光亮,
黑衣人蹲在地上用匕首割她屍身封七竅的金線。
幾寸距離,消瘦挺拔的身形如青松巍然,高舉油傘替屍身遮去風雨。
「皇后此舉太過陰毒,咳.......沈二畢竟救過本王,就當本王送故人一程罷。」
喘息聲如破舊風箱嗬嗬,短短一句,朱謹說得極為艱難。
朱謹......
沈月圍著朱謹飄了一圈,難以置信他會出現在這裡!
被祭天前,她聽說攝政王被關入天牢,他這是逃出來了?
可那份恩他早已加倍還清,為何要來冒險來安葬自己,
畢竟是自己幫朱軒禹害了他.......
眨眼間,
朱謹和黑衣人已朝後山疾行,尋了位置欲將她屍身掩埋。
「等等!」
隨著朱謹彎腰,屍身面上陡然多出一枚黃金面具,
金絲交纏匯聚成並蒂蓮在眉心盛開,華麗精巧!
這是?!
沈月不由想起將龍袍放進攝政王府那天,朱謹在廊下等她,
他唇角繃緊有些緊張:
【有人拖我向二姑娘打聽一件事,需要多少台聘禮才能求娶二姑娘?】
彼時的她只想著早些見到朱軒禹,隨口回了句:只要有遮醜的面具即可。
便匆匆離去。
「終究還是沒來得及.......」
朱謹聲音很輕很淡,卻令沈月品出心酸的滋味,
往日忽略的縱容維護在此時被無限放大,
她飄上前,一寸寸掃過朱謹面容,
男人向來清冷矜貴的面容染上痛楚,眸底深情濃厚得讓人喘不過氣。
悔意頓時將沈月淹沒,
這般珍愛她的人,
她竟然如瞎了眼一般從未正視過!
若有來世,她.......
突兀破空聲打斷沈月思緒,
她循聲回頭,
密密麻麻的羽箭組成箭雨從密林射出,
「不!!!朱謹躲開!!!」
沈月忘了自己只是遊魂,倉皇擋在朱謹面前想要阻止,卻被巨大吸力向後拖拽。
意識消散前,她眼睜睜看著數枝羽箭將朱謹射穿,猩紅血色刺眼。
*
「咳!不!咳咳!朱謹!」
沈月被濃煙嗆醒,渾渾噩噩猶如大夢一場。
喉嚨又疼又癢,雙目隱有燒灼感。
疼?!
她不是早就死了,怎麼還會疼?!
杏眸掃過四周,軟菱紗帳繡著雲紋,黃花梨妝檯零散鋪著珠玉首飾,
消瘦肩背顫抖,她伏在榻邊兀地低笑出聲,
重生了?!
屍骨鎮壓在護國寺又怎樣?
她沈月不照樣從冥獄爬了回來!
「你聽,裡頭是不是有動靜?莫非人醒了?!」
「怎會!柳嬤嬤可是親手伺候二姑娘喝的藥!可別疑神疑鬼嚇唬人!火點著了還不趕緊走!」
一牆之隔,奴僕低聲竊語傳進沈月耳中,她眸子閃了閃,瞬間想起前世,
前世她被困在火中,雖說僥倖逃生,
但她的臉卻被火焰灼傷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沈月抬手撫上臉頰,黑眸掠過一抹寒光,
既上天垂憐送她回來,
如今這火怎麼燒可是由她說了算!
沈毓婉不是喜歡火?
那自己便送她一場永生難忘的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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