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屋外聽見了小友與昭昭的聊天聲,便過來看了一眼,沒想到小友已經醒了。」
周升走入了房間,他一改之前見面時的嚴苛,滿臉慈祥笑意的說著。
他身後跟著的周玉兒也甚是好奇的打量著褚青霄,雙眸放光。
褚青霄見周升爺孫到來,也只好收起了與楚昭昭的爭執,想要起身道謝:「之前,謝過前輩解圍。」
可他方才要起身,周升卻趕忙轉身將他攔住,說道:「小伙子,快些躺下,我與昭昭宗族有些淵源,這些事都是老朽分內之事。」
「更何況,那胡驍做事確實跋扈,我天懸山是名門正派,豈能讓他如此肆意妄為!」
對於自家爺爺那前後不一的說辭,周玉兒暗暗吐了吐舌頭,卻並未拆穿,反倒湊到了褚青霄的跟前,伸手親昵的將他摁回了床榻上,笑吟吟的言道:「青霄哥哥,你就聽爺爺的吧。」
這親昵的稱呼聽得一旁的楚昭昭渾身雞皮疙瘩四起,但想著有求於人的楚昭昭還是壓下了心頭的不適,在一旁賠笑著。
而這時,那周升也走到了褚青霄的跟前,眯著眼睛言道:「小伙子,我方才見你的劍招狠辣,一看就是出自名師之手,不知你家師尊名諱……」
褚青霄記得楚昭昭的警告,故而言道:「教我劍法之人不少,但都並無師徒之名,而且……」
「他們都已因故離去……」
說到這處,褚青霄不免情緒有些低落。
「這樣啊。」周升聞言面露遺憾之色,心底卻暗喜,他的話鋒一轉又言道:「我觀你年紀輕輕,劍法造詣卻極深,此番天賦若是得名師指點,日後成就不低。」
「老朽在劍道浸淫多年,倒是有些心得,如果你願意……」
一旁的楚昭昭聽到這話,自然知道周升是要「圖窮匕見」,但以褚青霄一根筋的性子,保不齊就算有她的說辭在先,褚青霄也回拒絕對方,她趕忙再這時上千言道:「周鎮守,要討論劍術日後有的是機會,畢竟青霄他也是要去天懸山的。」
「只是現在,他的身子還有些虛弱,還是讓他好好休息吧。」
周升的眉頭微皺,對於自己的話被打斷多少有些不悅,之前他便與楚昭昭通過氣了,心底不免覺得楚昭昭過於愚笨。
但一心想要將褚青霄這塊璞玉收入門下的周升倒是並無心情去苛責楚昭昭,反倒一臉關切的看向褚青霄問道:「小友是什麼病症,老朽也略通醫道,不如說來我幫忙斟酌斟酌。」
楚昭昭見周升上鉤,躲在背後一個勁的朝著褚青霄擠眉弄眼。
褚青霄心底無奈,但還是言道:「有勞前輩擔心了,只是氣血虧空……」
「氣血虧空?」周升聞言卻是有些詫異:「我觀小友已有二境修為,按理來說體內氣血應該極為旺盛,怎會有虧空之相?」
周升說著,卻是也不管褚青霄作何回應,便已經在床榻旁坐了下來,同時伸手摁在了褚青霄的手腕上。
於是乎。
周升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
然後,變得嚴肅、變得凝重。
方才還一心想著要如何在周升身上敲上一大筆銀錢的楚昭昭見此狀,也心頭一緊,暗暗擔憂是不是褚青霄體內的神血被周升發現。
房間中的氣氛陰沉得仿佛空氣都凝固了一般。
許久。
周升終於收回了放在褚青霄手腕上的手,卻依然未有發言,
這讓楚昭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趕忙問到:「周鎮守,褚青霄是怎麼了?」
聽聞這話的周升如夢初醒一般,他回頭看了看褚青霄,方才喃喃言道:「是噬靈症……」
「噬靈症?那是何物?」楚昭昭不解問道。
周升卻並不回應楚昭昭,而是從懷裡掏出了一枚赤紅色的丹藥。
方才還在擔心的楚昭昭眼前一亮,驚聲道:「是凝陽丹!」
這可是如今褚青霄最需要的東西,本來還想著怎麼讓周升掏出來,卻不想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將之服下。」周升的聲音再次傳來。
褚青霄見狀,卻還是有些猶豫:「前輩,此物珍貴,我……」
「服下。」周升卻態度嚴肅,語氣中帶著幾分命令的味道。
「周鎮守一片心意,你就不要辜負了!」楚昭昭唯恐褚青霄這個二愣子把到手的鴨子給放飛了,趕忙在一旁附和道。
褚青霄有些無奈,遲疑了一會後,還是接過了那凝陽丹,一口服下。
「這凝陽丹,可是上好的煉體丹藥,裡面包含著磅礴的血氣之力,你得快些入定,引導藥力進入四肢百骸,不然可就暴殄天物了!」楚昭昭見狀,連忙提醒道。
褚青霄點了點頭,旋即沉下心神準備吸收藥力。
按理來說這會是個不短的過程,怎麼也得一兩個時辰的時間。
但……
褚青霄的眉頭卻很快皺起,只是不消百來息的時間便睜開了眼。
楚昭昭暗以為他不會此法,就要再發聲提醒。
可周升卻在這時伸手再次摁在了褚青霄的手腕上,他的臉色從凝重到釋然,然後變得苦澀。
「當真是噬靈症……」
「造化弄人啊!」
楚昭昭也從對方的反應中感覺到了一絲不妙,她焦急的問道:「鎮守,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升再次側頭看向楚昭昭一眼,言道:「你問問他,方才那枚凝陽丹下肚,他有何感受?」
楚昭昭聞言趕忙將目光落在褚青霄的身上。
褚青霄困惑的朝著楚昭昭搖了搖頭:「只是覺得小腹一暖,那凝陽丹所化的血氣之力便沒了蹤跡……」
周升也在這時緩緩言道:「噬靈症是一種極為罕見的疾病,哪怕到了今日,其發病原因也依然沒有定論。」
「患有這樣病症之人,難以吸收血氣與靈力,任何力量注入之後,都會很快消散,只有一小部分能融入肉身。」
「但就是這一小部分血氣之力,也會被緩緩吸收,直到枯竭……」
「這……」
「是絕症。」
周升的話,宛如一擊重錘,狠狠的敲擊在了楚昭昭的胸膛。
她的臉上血色退去,變得蒼白無比。
一旁床榻上的褚青霄也神情難看。
好一會的時間,楚昭昭才回過神來,她轉頭看向周升,嘴裡顫聲問道:「會不會是弄錯了……」
「如果,他無法吸收力量的話,又是怎麼修煉到二境的?」
這話,讓周升也是一愣。
噬靈症是與生俱來的病症,大多數情況下是在成年後發病,但成年前,雖然病症不會顯現,但患者卻也無法吸收任何形式的力量,故而也就無法修行。
褚青霄有二境修為在,這便與噬靈症的症狀有些相悖。
而且楚昭昭認為這應該是褚青霄體內神血作祟的緣故,才會造成褚青霄體內的血氣之力流失,並不願意相信褚青霄患有如此可怕的疾病。
「確實如此。」周升也在這時點了點頭,但旋即又言道:「之前也有很多被妖邪寄身之人,妖邪藏於體內,緩慢吞噬其力量,這種症狀,在有的時候就會被誤認為是噬靈症。」
「但這二者看上去相同,可本質卻有些區別。」
「妖邪吞噬力量的速率極快,並且會飢不擇食,譬如方才那麼凝陽丹中所包裹的血氣之力,便極為磅礴,如果他體內寄生著妖邪,那對方一定不會放過這股力量。」
「但剛剛那枚凝陽丹的藥效,卻並非被吸收,而是散去,說明他的身體中根本無法儲存力量,這就是噬靈症最顯著的病症。」
「至於他為何會有二境的修為……」
周升說道這處,也是一頓,以他的眼界確實也想不到合適的解釋。
「大概是因為這個……」褚青霄的聲音卻在這時響起。
楚昭昭與周升都在這時側頭看向對方。
只見那少年,站起了身子,同時緩緩拉開了自己的衣袖。
周升的眉頭一皺,眸中浮現出駭然之色。
褚青霄露出的手臂上,密布一道道道黑色的詭異線條,它們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說不清到底是何物,卻讓人覺得格外猙獰的圖案。
「魔紋!?」周升驚聲言道。
魔紋?楚昭昭也是心頭一驚,她響起了之前看過的那本孤城手札中記錄的內容,其中便有提到,在武陵城最後那段時間,劍甲們兵困馬乏,無奈之下,便有少劍甲在身上銘刻了魔紋。
在這些魔紋的加持下,劍甲們的戰力得到了極大的提升,甚至一度取得了不小的戰果。
可這世上又哪來白來的午餐?
任何事情都有代價。
魔紋的代價,是透支生命。
而褚青霄十八歲的年紀,與此之前幾乎沒有接觸過修行,卻能在短短几個月的時間裡做到與劍甲們並肩作戰,對付那些窮凶極惡的燭陰遺族,又怎麼可能不銘刻魔紋呢?
「這就對了。」而在短暫的詫異之後,周升面露瞭然之色,在那時喃喃言道。
「什麼意思?」楚昭昭趕忙問到。
「魔紋,其實是一種契約。」
「一種,人與神的契約。」
「不同的魔紋代表著不同的神祇,在身上銘刻魔紋,便等於默認了這個契約。」
「神祇賜下力量,而使用者則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你這魔紋背後的神靈應當是某個強大且惡毒的古神,你的修為便是魔紋的主人賜予你的力量,而當你使用這股力量到達一定次數後,這魔紋背後的古神就會降臨,取走你的性命。」
「而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你患有噬靈症,卻依然能有修為在身的原因。」
周升說著,目光古怪的再次看向褚青霄:「小子,你到底經歷了什麼?銘刻可如此惡毒魔紋,又能習得那需要在屍山血海中習得的修羅界。」
周升此刻已經沒了將褚青霄收入門下的心思,畢竟一個不能修行,甚至隨時可能死掉的傢伙,怎麼看都不能算是傳承劍法的好對象。
但他卻格外好奇褚青霄的經歷。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生來患有惡疾,卻能在無數生死之境中活了下來,練就了一身哪怕是天懸山諸多天才妖孽都難以習得的本事,
到底是怎樣的經歷,才能促成眼前這個少年。
「家中不幸,遇到了些劫難,故而不得不鋌而走險,只可惜,勢單力薄學藝不精,最後誰也沒有救到,只剩我一人苟活。」褚青霄苦澀的笑了笑,將那段宛如地獄般的經歷,輕描淡寫的說了出來。
周升也知道,褚青霄是不願意多談自己的過往,他也沒有強迫的意思,只是深吸了一口氣。
「本是璞玉,可命卻不好。」他嘆息言道。
「小子福薄,讓前輩為我憂心了。」褚青霄似乎也已經接受了這樣的命運,他不無歉意的應道。
看著知曉了自己的命運依然能這麼快冷靜下來的褚青霄,周升的心底愈發的惋惜。
心性、天賦眼前的少年都不缺少。
唯獨不得天眷。
他不免又嘆了口氣。
「鎮守!難道就沒有解決之法嗎?」楚昭昭的心頭愈發的不安,她趕忙問到。
周升側頭看了她一眼道:「噬靈症是無藥可醫的絕症,別說我,就是你去上虞神湖,把那位神女請出來,她也束手無策。」
「至於魔紋……」
「倒不是沒有解決之法,若是能將魔紋所代表的神靈斬殺,這契約自然失效。只是……」
周升的話,沒有說完,但楚昭昭卻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能從遠古活下來的古神,大都極為強大,同時為了躲避人類的追殺,也大都隱匿極深,別說能不能打過,但是找到他就已經是大海撈針……
「魔紋雖然可怕,但只要他不再動用從古神那裡借來的力量,倒也無礙。」
「但他身上的噬靈症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如此下去,恐……」
說到這裡,周身一頓,又才低語道。
「只有半年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