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西洲劍魁

  「那既然聽過,你幹嘛還待在那裡?故意戲弄我不是?」

  客棧的房間中,楚昭昭有些氣惱的看著褚青霄,嘴裡不滿的言道。

  褚青霄卻道:「這青石鎮只有這麼大,其他地方我都逛完了,那先生講的故事確實精彩,閒著沒事,我就想著再聽一遍……」

  褚青霄說罷,見楚昭昭臉上的怒意未消,又識趣的言道:「楚姑娘也不必為我擔心,我……」

  「呸!誰擔心你了!」楚昭昭卻道:「我是怕你受不了刺激,又逃回了武陵城,我沒辦法去小師叔那裡領賞!」

  對於楚昭昭的這番言辭,褚青霄並不與其辯駁,只是淡淡一笑。

  楚昭昭見狀,也暗以為自己這話說得太重了一些,但以她的性子,道歉之言是如何都說不出口的。

  只能是軟下語氣,又問道:「你就真的不在意這些?」

  十二年前,劍岳城城主徐之如被認定有意謀反,在擊退北魏之後,朝廷便組織了十萬大軍,蕩平了剛剛與殷司決戰後,元氣大傷的劍岳城。

  至此劍岳城也易主,只有一小撮遺族,還生活在劍岳城中,但其境遇可想而知是如何悽慘。

  而在南境幫助武陵城協防的這一撮西洲劍甲,也被朝廷認定為是挾持武陵城百姓的叛軍。

  聽聞此言的褚青霄不置可否,只是抱緊了懷中的行囊,低著頭言道:「和我講講劍岳城的事吧。」

  楚昭昭一愣,看了一眼他懷裡的包裹。

  她知道那裡面裝的是從永夜界帶出的幾把西洲劍甲的斷劍以及宋歸城交給褚青霄的那枚代表著龍驤衛的龍驤印。

  對於西洲劍甲而言,死後佩劍回歸劍陵,靈魂方可安息。

  哪怕那些劍甲們的靈魄早已死在了燭陰的手中,可褚青霄還是想要將這些劍帶回劍陵。

  這對他而言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而那枚龍驤印,是褚青霄作為宋歸城欽點的西洲劍甲第七十九代劍魁的憑證。

  看得出來,褚青霄很在乎這些東西。

  不僅僅因為劍甲們曾經在最黑暗的歲月中守望過他的故土。

  更因為,這是在與這個世界錯失十二年後,這個少年與這個世界所余不多的聯繫之一。

  只是……

  想到這裡的楚昭昭臉色一黯,但還是言道:「應該是一百多年前吧……」

  「巡天司從那時到之前祖神登天這段漫長的歲月中,都一直是超然於皇權的存在。」

  「地位與有祖神管轄的武廟文宮相當。」

  「巡天司座下十三龍驤衛,每一個都是當世不可撼動的強大勢力。」

  「而擁有調配這十三龍驤衛的巡天司大司命,更是足以左右皇權更迭的存在」

  「但百年前大周王朝的女帝被域外邪神蠱惑,陷入瘋狂,打開了天道輪盤設下的桎梏,讓無數蟄伏在天外的域外邪神湧入這方世界。」

  「巡天司為了抵禦域外邪神,十三龍驤衛中精銳盡出,雖然最後在祖神的出手下,域外邪神再次被驅逐到天外,可巡天司的十三龍驤衛卻也損失慘重,大司命戰死,同時象徵著巡天司最高權力的巡天冊也從那天起不知所蹤。」

  「周王室的失德,也使天下離心離德,一座洪荒天下,也就此分崩離析,分裂成了大夏與大魏兩座玄黃天下。」

  「大夏與大魏兩座天下素來勢同水火,雙方都時刻想著要將對方吞併,再造一座洪荒天下。」

  「但同時巡天司的衰敗,也讓他們難以應付監管神靈的職責,而九鎮府與監天司也就是在這時孕育而生,他們代替了巡天司,成為兩座玄黃天下監管神靈的執劍人。」

  「而劍岳城,也就是如今巡天司座下唯一一個尚且成建制存在的龍驤衛了。」

  「這麼多年來,劍岳城的處境尷尬,但也並未被朝廷針對。」

  「直到十二年前,天下大亂,劍岳城也被認定有不臣之心。」

  「甚至有傳言說,當時前往東境東闕界抵抗龍魁的劍甲,亦或者武陵城中,宋歸城帶領著這支劍甲,都是試圖與古神勾結之人。」

  「之後劍岳城便被大軍圍剿,城破人亡,東闕界由徐尚帶領的那支劍甲也被武王圍困,龍驤將徐尚羞憤之下,自刎於白湖城城頭。時至今日,朝廷的懸賞榜上,那批從劍岳城逃出來的餘孽依然是賞錢最為豐厚的那一批。」

  說道這裡,楚昭昭頓了頓,有意用眼角的餘光瞟向褚青霄,見少年的情緒穩定,這才又補充道:「當然,這些都是朝廷官方的說辭,這其中其實有很多細節不夠詳實,又或者有所誤判……」

  楚昭昭的聲音越說越小,大抵也是覺得這樣的託詞,顯得有些幼稚與天真

  褚青霄也低下了頭,喃喃問道:「所在,在外人眼中,宋歸城他們來到武陵城,不是為了保護我們,而是為了復甦古神?」

  楚昭昭見褚青霄情緒低落,暗覺自己一時衝動與褚青霄說得太多,趕忙安慰道:「但那是之前的事,現在你活著出來了,日後是有機會,為宋統領他們平冤昭雪的!」

  褚青霄聞言卻抬頭看向楚昭昭,他的目光清澈,神情認真的問道:「楚姑娘,你是真的這麼覺得嗎?」

  「當然……」楚昭昭幾乎下意識的應道:「而且,不是還有小師叔嗎!她可是……」

  試圖抬出趙念霜安慰褚青霄的楚昭昭,話才說道一半,就被褚青霄所打斷。

  「武陵城自被燭陰圍困開始,足足半年有餘,期間被西洲劍甲護送出城求援之人,也有近百之數……」

  「若說其中大多數人位卑言輕,或遭遇不測,或被三緘其口也就罷了。」

  「可依照楚姑娘所言,念霜如今在天懸山也算是位高權重,她為何從未為武陵城的劍甲們發聲呢?」

  楚昭昭的臉色微變,其實這個問題她在知曉了武陵城的真相後,也曾暗暗疑惑過,可終究想不明白。

  「或許……小師叔也有自己的苦衷……」楚昭昭也只能這樣猜測道。

  褚青霄再次沉默。

  他似乎沒有再聊下去的興致,只是低下了頭。

  但楚昭昭能明顯的感覺到,少年抱著懷中行囊的手,似乎又用力了幾分。

  她的心底有些心疼,也有些不忿。

  她不明白西洲劍甲那樣一群為了不相識之人,可以奔赴萬里而來,戰死於他鄉之人,怎麼就成了十惡不赦之輩。

  她看了褚青霄一眼,也不願再繼續這個沉悶的話題,而是用玩笑的口吻問道:「無論怎們樣,你不還有小師叔嗎!她可是掌教欽定的未來天懸山的掌舵人!」

  「不僅是她,當初隨著小師叔一起前往天懸山的武陵城弟子,如今都在各個神峰身居要位,有他們撐腰,你有什麼好怕的!」

  「而且,你想啊。當初小師叔他們剛到天懸山時,都只是尋常弟子,哪裡有什麼權柄。」

  「那時候,被人威嚇亦或者即使發聲也無人問津,這麼多年過去,事情已成定局,其中定然也有很多複雜的癥結所在,他們有心無力也是正常的。」

  「畢竟天懸山雖然地位超然,可說到底也只是一個江湖宗門而已,總不能直接干涉朝廷之事。」

  「之前之所以沉默,大概也是因為覺得時機不到!」

  「而現在,你活著走出了武陵城,那就是為宋統領他們平冤昭雪的契機!」

  楚昭昭這番話,確實有急中生智,胡口亂謅的嫌疑。

  但仔細想想這樣的推測,似乎有些道理。

  褚青霄的臉色稍緩,他看向楚昭昭好奇的問道:「念霜他們……如今很厲害?」

  當初,那位天懸山的長老,前來接走楚昭昭時,武陵城中已經向外發出了多次求援,卻並未得到外界的回應。

  為此,城中的百姓大都絕望。

  而護送楚昭昭離開,也是西洲劍甲組織的最後一次護送任務,當時城中百姓,紛紛上前求情,希望能將自己的孩子也送出武陵城。

  那位長老大發慈悲,讓城中未滿二十之人都聚集在了一起,供他挑選資質合適之人。

  這才從數百人的隊伍里,又找出了四五人的樣子,與之一同前往天懸城。

  提及趙念霜的本事,楚昭昭倒是面露興奮之色,滿臉崇拜的言道:「這還用說!」

  「其他幾位師兄師姐還好,只是資質不錯,在宗門中也頗受重用。」

  「但小師叔可不一樣,她可是放眼天下都不見得能有可與之比肩之人的劍道天才。」

  「掌教曾言,得此子,天懸山當再興三百年。」

  「二十八歲便摸到了八境的門檻,如今更是成為青雀峰的峰主,是我天懸山開宗八百年來最年輕的峰主。」

  「日後成就神曌之境,得武廟之位幾乎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聽著楚昭昭對於趙念霜那毫不吝嗇的誇讚之詞,褚青霄也面露笑意。

  他多少有些難以想像,當初那個喜歡牽著他的衣角,跟在他屁股後面走街串巷,怯生生的女孩,成為一位聲名鵲起的劍道天才的模樣。

  但他也是真的打心眼裡為趙念霜感到高興。

  楚昭昭見狀,也暗以為自己的寬慰有了效果,她又趁熱打鐵的言道:「所以啊,你就別擔心日後的日子了。」

  「等著你的,可是這大夏天下最大的一碗軟飯!」

  本以為這話,可以讓褚青霄眉開眼笑,放下最後一絲對於未來的擔憂與迷茫。

  可褚青霄卻只是眨了眨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楚昭昭,問道:「可這樣一來,那位武王怎麼辦?」

  「武王?」楚昭昭一愣,旋即神情古怪的看著褚青霄。

  「這你也知道?」

  褚青霄笑了笑:「就剛剛在酒肆聽書那一會,我起碼聽見三撥人在討論武王與念霜的事情。」

  楚昭昭頓時面露尷尬之色。

  武王秦桓傾心趙念霜,倒也不是什麼秘密,不然他這大夏重臣日理萬機,卻隔三差五往天懸山跑,而且每次去,掌教可以不見,但青雀峰卻怎麼都得去。

  可謂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只是楚昭昭也知道褚青霄在乎趙念霜,故而想著先瞞一瞞。

  畢竟有武王這樣的人傑作為輕敵,想來任何人都會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卻不想,這紙包不住火,這麼快便被褚青霄知道了。

  「但那也只是武王的一廂情願,小師叔可從來沒有理會過!」

  「她肯定是心裡還記掛著你!」楚昭昭的腦子飛速運轉,在這時斬釘截鐵的言道。

  褚青霄知道她是怕自己過不去心底那道坎,便言道:「武王是大夏的英雄,念霜是天懸山的高徒,他們二人是金童玉女,即使真的有什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與念霜只是兄妹之情,從未有過什麼約定,更何況十二年過去,在念霜看來我早就死在了武陵城,所以……」

  「所以……」

  楚昭昭看著眼前的少年。

  他的話里,句句透著豁達,但卻字字藏著酸楚。

  她一瞬間站起了身子,褚青霄被她這忽然的舉動嚇了一跳,等到了眼睛看著楚昭昭:「楚姑娘?你這是?」

  楚昭昭並不理會褚青霄,只是在這時伸手拉住了褚青霄的手:「跟我來!」

  說罷也不管褚青霄作何反應,拉著褚青霄便出了客棧的房門,一路來到了客棧的後院。

  天色已暗,生意本就不算太好的客棧,小院中更是不見半個人影。

  旋即楚昭昭低頭在小院中四處打量,最後在柴房外發現了一堆柴火,她走上前去,從中挑出了兩根成年人手臂長短的樹枝,一根被她握在手中,一根被她拋向褚青霄。

  「楚姑娘,你這是?」接過樹枝的褚青霄有些疑惑的看向對方。

  楚昭昭卻是展顏一笑。

  「我爹在世的時候說過,要是喜歡誰,那就得大聲的告訴她。」

  「扭扭捏捏的傢伙,就是打上十輩子光棍,也沒有個頭。」

  「不就是秦桓嘛?不就是武王嗎?」

  「你可別忘了,你是宋統領欽點的西洲劍甲的劍魁!」

  「只要劍岳城能平冤昭雪,作為最後的龍驤衛,地位也不見得比起武王差多少!」

  「這麼說起來,你比起那秦桓,也就差了七八九境的修為!」

  「所以,從今天起,我教你修行。」

  褚青霄聞言眨了眨眼睛,對於楚昭昭這突如其來的規劃,還有些懵圈。

  但這時,一旁的楚昭昭卻已然擺開了架勢,氣勢洶洶的盯著褚青霄。

  褚青霄卻面露為難之色:「可是修行也不用這麼舞刀弄槍吧?」

  楚昭昭卻一本正經的說道:「既然要修行,那自然得學會怎麼和人對戰,不然那不就是紙上談兵嗎?」

  「你放心,我會好好收斂自己的劍招的……」

  褚青霄握著手中的樹枝,面色愈發的難看,他言道:「但這刀劍無眼,哪怕只是樹枝,打起來也免不了會傷到人,我覺得……」

  「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這般畏首畏尾?這樣子,你還當個屁的劍魁?娶個屁的小師叔?」楚昭昭卻怒聲打斷了褚青霄的話。

  說罷這話,她根本不給褚青霄再辯駁的機會,提劍便殺了上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