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州邊陲。
青石鎮。
夜風正酣。
對於這樣的春日而言,夜風微醺之時是一日裡最舒坦的時候。
街道上隨處可見,追逐的孩童與三五成伴享受著涼意的行人。
但楚昭昭卻沒有這樣的心思。
她腳步急促的走在街道上,目光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著些什麼——褚青霄不見了!
這是他們離開武陵城的第三天。
也是真正意義上進入大虞境內的第一天。
雖然囊中羞澀。
但知道褚青霄方才經歷了失去家人的痛苦的楚昭昭,還是忍痛花了大價錢,尋了青石鎮中最好的客棧給褚青霄休息。
這三日時間,二人一直在趕路。
褚青霄的狀態不錯。
一路上與楚昭昭還算有說有笑,對於路上的見聞也頗有興致。
有時候還問得楚昭昭有些不耐煩。
但畢竟經歷過一場大難,褚青霄表現得越是輕鬆,楚昭昭的心底反倒越是擔心。
這不,吃過午飯,楚昭昭回房中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行李後,正想著去尋褚青霄,與他好好聊聊,開導一番。
可來到房門前,敲了半晌房門,卻並無回應。
暗覺不妙的楚昭昭打開房門一看,這才發現褚青霄不見了蹤影。
楚昭昭頓時慌了手腳——褚青霄與這世界脫軌了足足十二年。
她不確定此刻的他有沒有能力獨自應付這世界——雖然這世界變化不算太大。
同時她也擔心這傢伙,或許接受不了現實,又一頭扎回了武陵城。
……
順著青石鎮的大街小巷,尋了良久,始終不見褚青霄蹤影的楚昭昭愈發的焦急。
莫不是真的逃回了武陵城?
楚昭昭在心頭暗暗想到。
鐺!
而就在這時,一聲悶響傳來。
楚昭昭嚇了一跳,側頭看去。
只見不遠處的酒肆中,說書先生手中的驚堂木落下,於台上侃侃而談。
「話說!那一天。」
「龍疆城的大雨滂沱,如天河倒灌。」
「那位十八歲就官從大將軍,二十六歲就連克三座藩國,裂土封王的北魏神將魏通,帶著他的黑龍騎,兵臨池下。」
「此戰若成。」
「他魏通便是北魏天下定朝以來第一人!」
「武廟也好,文宮也罷,都得搶著為他立像供奉,成為天懸山那位劍祖之後,文武兩道共奉的第二人!」
「但偏偏……」
「他遇見的對手是……」
「武王秦桓!」
那說書先生顯然極善此道,語氣抑揚頓挫,聽得酒肆中的酒客如痴如醉。
而楚昭昭卻並無心思欣賞這份技藝。
她的目光落在了酒肆外的欄杆上。
那裡有一群孩童,正倚在欄杆前,墊著腳眼巴巴的看著酒肆內,聚精會神的聽著酒肆中那說書先生的故事。
而這群孩童之中,有一位少年,雙手環抱著一個包袱,同樣目不轉睛的看著酒肆內的場景。
他的模樣認真,聽得津津有味,雙眸放光。
但他那明顯高出那些孩子一頭的個頭,卻多少顯得與周圍人格格不如。
楚昭昭一愣。
頓覺得有些惱火。
但看著少年那認真的模樣,又覺好笑。
她走上前去,板著臉看向還未察覺到自己到來的少年,說道:「我說……」
「你這傢伙,出門不知道打個招呼嗎?」
少年聞聲轉過頭來,看向楚昭昭,他愣了愣,見楚昭昭板著臉,似乎也猜到了緣由,旋即帶著歉意言道。
「我心想這幾日我們一路奔波,風餐露宿,楚姑娘應該很是勞累。」
「所以就未有打擾,想著自己出來走走。」
褚青霄這樣說著,又看了看少女頭上尚未乾涸的汗跡,又言道:「楚姑娘,你不用如此擔心我,我又不是三歲孩童,就在城裡逛逛,不會有什麼差池的。」
聽聞此言,楚昭昭沒好氣的瞪了褚青霄一眼,大聲否認道:「擔心你?」
「我是擔心,你要是跑了,我在小師叔那裡的賞錢就沒著落了!!」
褚青霄聞言一笑,並不在意,他正要說些什麼。
可這時,那酒肆中說書先生又開始大聲講述起十二年前的那場大戰。
「話說咱們武王秦桓!」
「那是王都泰玄城一落魄將門之後。」
「其祖秦淵,早年因言獲罪,被斬午門。」
「其父秦雙,自幼體弱,於秦桓十歲時病故。」
「家道中落,母親也在一年後鬱鬱而終,孤苦一人的秦桓卻沒有自暴自棄。」
「他十三歲熟讀兵書,在泰玄城街頭巷尾廣結好友,慶元六年,各地叛亂四起,年僅十六歲的秦桓自發組建百餘人的隊伍,隨大將軍朱離出征平亂。」
「三年鏖戰,轉戰八千里,秦桓屢立戰功。」
「但朝堂之上,虎狼環視,碌碌之輩,身居高位,卻素位屍餐,嫉賢妒能。」
「秦桓不得重用。」
「而後數年,各地戰亂更甚,各個蟄伏的舊神也蠢蠢欲動,大夏天下動盪不安。」
「文宮大儒曾道大夏已有天下崩碎之相,武廟更是得祖神之令,廟中三十八位武聖之相不再受大夏天下香火,更不可顯化真身。」
「大夏天下可謂危在旦夕。」
「而隨著慶元帝駕崩,北魏如嗅腐肉之豺狼,聞風而至。」
「北魏大軍兵臨池下,龍疆城一破,身後萬里江山,黑龍騎當如履平地。」
「南疆六境十九州,已有人縫製好了北魏狼旗,只待魏通入關,望風而降。」
「西南兩地,百座藩國,亦集結大軍,隨時準備迎接北魏王師。」
「此危機之時,大夏如魚游沸鼎,鳥覆危巢。」
「眾人或避之不及,或早尋退路。」
「唯有秦桓!區區三品虎符上將,帶著十八萬神武衛奔赴龍疆城,孤身迎敵!」
褚青霄聞聲不由得回頭看去。
楚昭昭見狀,瞟了一眼興致勃勃的褚青霄,問道:「怎麼?你也喜歡聽書?」
「是挺有趣的。」褚青霄點了點頭:「而且,那個武王,好像是個很厲害的傢伙。」
提及武王,楚昭昭也雙眼放光,言道:「那是自然!」
「若不是當年有武王殿下在,如今咱們恐怕就都是魏人了!」
「而且人家不僅有本事,長得還好看!」
「兩年前,他來天懸山拜訪掌教,路過天懸城時,我在人群中遠遠的看過一眼,雖然說起來他年紀也三十好幾,可看上去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那劍眉星目,紅唇皓齒,跟畫裡走出來似的。」
「天懸山七座神峰中,好些個師姐自那天起,可謂是茶不思飯不想,每日都想著怎麼去一趟泰玄城,再看一眼武王殿下。」
「有道是一見武王誤終生,可不是什麼虛言。」
「就連……」
楚昭昭說得眉飛色舞,可話到這處,她卻忽然臉色一變,嘴邊的話,戛然而止。
「就連什麼?」身旁的褚青霄倒是並未察覺到楚昭昭的異樣,反倒一臉好奇的追問道。
楚昭昭的目光卻有些躲閃,她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說道:「沒什麼。」
然後又看向酒肆中,言道:「你既然喜歡聽,那咱們就去酒肆中坐著聽啊,這外面站著不累嗎?」
她這樣說著,伸出手就要拉著褚青霄走向酒肆之中。
「不用了吧……」
「咱們不是手中銀錢還有些不夠嗎?這兒聽也挺好。」褚青霄有些遲疑的說道。
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有鬼的緣故,素來摳摳搜搜的楚昭昭卻道:「這能花幾個錢?也不差這點。」
說罷這話,生拉硬拽著,就要將褚青霄拖入酒肆。
二人拉扯間,那說書先生依舊一刻不停的侃侃而談。
「話說,龍疆城中的雙方兵馬僵持數月。」
「期間雙方各有奇招,相互鬥法。」
「卻始終未有分出勝負。」
「轉眼已到冬日,天氣驟冷。」
「那魏通的背後有整個北魏朝廷的鼎力相助,可謂是兵強馬壯,糧草豐沛!」
「反觀秦桓的龍疆城。」
「城中是數以萬計的傷員,等待救治。」
「身後是兵戈四起的萬里焦土,四方藩國蠢蠢欲動,南邊有殷司作亂,東邊有龍魁為禍,就連咱們南境那也有一撮劍甲……」
正將褚青霄拉到了酒肆門口的楚昭昭忽然身子一顫,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算了,咱們還是節約一些。」她陡然改了口風,這樣說道。
然後不由分說的又拖著褚青霄出了酒肆。
而這一次,她手上的力道極大,似乎已經動用了體內的真氣,根本不給褚青霄半點反應的機會,拉著他便快步離開了酒肆。
「正到最精彩的部分呢!」褚青霄不明所以,只是對那正漸入佳境的故事有些念念不舍。
但在楚昭昭三境修為的壓迫下,褚青霄的反抗終究只能留在言語之上。
很快,楚昭昭就拖著褚青霄一路急行,來到了一處鬧市。
在確定此處再也聽不到半點那說書先生雄渾的聲音後,楚昭昭終於是長舒了一口氣。
「楚姑娘,你這是幹什麼?」被拉著一路小跑的褚青霄再這時終於得了喘息的機會,他看向楚昭昭問道。
楚昭昭支支吾吾了一會,方才言道:「就是覺得那酒肆中的味道難聞,不願多待……」
她的聲音有些小,眼睛也東張西望,幾乎將心虛寫在了臉上。
但褚青霄似乎並未瞧出她的異樣,只是點了點頭。
「這樣啊。」少年如此言道。
見褚青霄未生疑心,楚昭昭長舒一口氣,但還不待她將那顆懸著的心徹底放下。
卻聽褚青霄又言道:「我還以為你是害怕我聽到西洲劍甲叛亂挾持武陵城的故事……」
楚昭昭的身子一顫,臉色陡然一變,她不由得轉頭看向褚青霄,雙目瞪得渾圓:「你怎麼知道?」
褚青霄身子前傾靠到了楚昭昭的跟前,朝著對方眨了眨眼睛,言道:「在你來之前,這故事已經被他講過一遍了。」
「酒客們聽得不過癮,這才吵吵嚷嚷著,讓他再講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