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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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爺孫兩好久沒有這麼閒逛過了。」

  走在楚家的花園中,楚莊忽然言道。

  方才楚昭昭正想著心思獨自一人漫步在小院外,卻不想遇到了楚莊,在老人的邀請下,二人也就在花園內散起了步來。

  「上一次,是在七年前的年關後……我離開宛城的前一天。」楚昭昭輕聲應道。

  楚莊一愣,大抵也沒有想到楚昭昭能將此事記得這般真切。

  他的臉上不免泛起陣陣愧疚,他嘆了口氣,再次問道:「準備什麼時候離開?」

  楚昭昭看著身旁身形已經有了幾分佝僂的老人,言道:「過幾日吧……」

  「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修行之事也可以暫時放下了,多待幾天吧。」楚莊再次說道。

  楚昭昭想了想:「我明日問問褚青霄他們的意思,我……」

  「我答應了要送他去天懸山的。」

  「這樣啊。」楚莊點了點頭。

  說完這話,爺孫二人便陷入了沉默。

  楚昭昭倒是有心尋些話題打破這沉默。

  可她搜腸刮肚半晌,卻也沒有尋到這樣的話題。

  她忽然意識到,這十二年的聚少離多,讓她與從小最疼愛自己的爺爺也開始變得陌生起來。

  「記得那裡嗎?」而就在這時,楚莊的聲音傳來。

  楚昭昭抬頭看去,只見前方有一座水榭。

  當然,這樣的說法並不準確。

  準確的說,是曾今這裡是一座水榭。

  在楚昭昭小時候,楚家也算是宛城的大戶,在自家庭院中修有一座小池塘,眼前這座亭子就是池中的水榭。

  但維護一座水池,需要的花費不少,為了節儉開支,這水池後來便被填平了,中上了些花草,勉強維持門面。

  楚昭昭看著那處,不由得嘴角微微揚起:「小時候,我常常纏著大爺爺來這裡釣魚,不過大多時候,都只是做做樣子,沒一會就沒了興致……」

  「然後你又覺得沒釣到魚回去丟人,便非得讓我幫你抓條魚來,自己卻跑到一邊玩泥巴去了。」楚莊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似乎是想到了那時的場景。

  提及往事,爺孫間尷尬的氣氛緩解了不少。

  二人來到了水榭中,坐了下來。

  「我能看看你的那把劍嗎?」楚莊在這時忽然問道。

  「就是一把鏽劍,沒什麼特別的地方。」楚昭昭說道,但還是將那把劍取了下來,遞到了老人的手中。

  楚莊接過劍,將上面的白布小心翼翼的撥開,借著水榭旁掛著的燈籠,細細看去。

  誠如楚昭昭所言,這確實一把並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劍。

  劍身上鏽跡斑斑,滿是裂紋,就仿佛隨時可能斷裂一般。

  楚莊看著這把劍,也不免皺起了眉頭。

  「對不起啊……大爺爺,你辛苦供我在天懸山修行那麼多年,最後我卻只帶回來了這樣一把鏽劍。」楚昭昭見狀,也暗覺有些羞愧。

  楚莊也在這時抬頭看向楚昭昭,問道:「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會選擇這樣一把劍嗎?」

  楚昭昭愣了愣,她自然不敢講武陵城中發生的一切如實告訴自己的爺爺,只是道:「為了救人……」

  「救人?是那位褚公子嗎?」楚莊問道。

  「嗯。」楚昭昭點了點頭,神情略顯窘迫的解釋道:「我也知道這事事關家族的中興與未來,也曾告訴過自己,哪怕自己身處死境,得不到靈劍傳承,也絕不施展《觀劍養意訣》,但當時我也不知道怎麼了?腦子一熱,便順手拿起了一旁的劍,激發了《觀劍養意訣》的法門……」

  楚莊卻在這時打斷了楚昭昭的話,問道:「昭昭,你知道當初咱們楚家大抵有七八個孩子,都符合修行《觀劍養意訣》的條件,可我為什麼選了你嗎?」

  楚昭昭一愣,搖了搖頭。

  「你爹以前也是個劍客。」

  「他常說提三尺劍,平不平事。」

  「他結交了很多朋友,從販夫走卒到一些江湖遊俠,只要聊得來他都願意與之交朋友。」

  「族裡的人都笑話他,說他與那些人來往是在自降身份。」

  「後來啊,天下大亂,一大夥流匪圍困宛城,當時那位縣令老早就帶著人逃了,是你爹召集了他的那些朋友組成了一支義軍,抵擋流匪。」

  「但他們人數有限,那些流匪又窮凶極惡,很快宛城便失了守……」

  「當時,我們楚家可是這宛城大族,所有人都知道楚家有錢,於是流匪入城後,第一時間便沖入了楚家。」

  「你爹又帶著人給族人們斷後,我們才有時間逃到了山上,足足待了半個多月,叛亂平息才回到了宛城,但你爹去死在那裡……」

  楚莊說道這裡,聲音略微哽咽,顯然是回想起了十多年前那場劫難。

  「所以大爺爺選我,是為了彌補我?」楚昭昭問道。

  楚莊卻搖了搖頭:「不是因為你是他的女兒,而是你想她。」

  楚昭昭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老人此言何意。

  「大爺爺我啊,這輩子大半的時間都待在這宛城,沒見過太多的世面。」

  「當時有了那個機會,族中幾院都爭著想要將自己院中的孩子送去天懸山,大家吵得不可開交,我也沒有頭緒。」

  「那時族中正值最困難的時候,天懸山派來的弟子大抵是見孩子們可憐,就買了一盒糖果,分給孩子們,但僧多粥少,二十多個孩子,不是每個都能分到。」

  「有些年紀小的沒拿到糖果,就坐在那地上嗷嗷大哭,然後呢,我就看見你啊,蹲在那裡,看了看手中的糖果,又看了看遠處的孩子,猶豫了好一會,雖然捨不得都寫在了臉上,但還是走了過去,把自己的糖果分給了那個孩子。」

  「那時候我就決定了,要讓你去天懸山。」

  「就因為一顆糖果?」楚昭昭有些不解。

  「不是糖果,而是心。」楚莊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說道:「當初楚家能在宛城立足,並且與張家抗衡,也不是沒有能人在的。」

  「也培養出了一些不錯的武道弟子,但大難臨頭,卻只有你爹這個半吊子的劍客願意挺身而出。」

  「那時我就在想,一個人再高的天賦,畏難時只知道明哲保身,對家族而言也毫無用處,所以,我選擇了你……」

  「所以……」

  「你不用愧疚,因為善良,你才去到的天懸城。」

  「也因為善良,你才不可能對旁人見死不救。」

  「若真要道歉,是大爺爺我應該跟你道歉,本以為讓你去天懸山,給你修行的機會是為了你好,但卻從沒考慮過,將整個家族興衰的希望壓在你的肩頭,對於你來說,太過沉重了些……」

  自從六年前離開宛城之後,爺孫倆倒也是第一次如此敞開心扉,楚昭昭連連搖頭:「大爺爺,這都是該做的。」

  「不過雖然昭昭愚笨,沒有完成使命,但好在結果是好的,咱們楚家從今以後,再也不用在宛城受那張家欺負了!」

  見楚昭昭如此懂事,楚莊也欣慰的點了點頭。

  「對了,還有個事……」楚莊像是想起了什麼忽然問道。

  「大爺爺你說。」

  「你是不是喜歡那位褚公子。」

  這冷不丁的問題讓楚昭昭一愣,她的兩頰頓時發燙,神情慌亂:「爺爺……你……你說什麼呢!」

  看著楚昭昭這幅模樣,楚莊卻是已然有了答案。

  「那位褚公子看上去家世顯赫,大爺爺就是擔心你被他欺負……」楚莊這樣說道。

  「他哪有欺負我的本事!」楚昭昭卻不屑言道,但話音一落,又想到了或許即將於褚青霄分別的事情,她臉上的神情一黯,言道:「他……」

  「他要去很遠的地方,爺爺你就不用多想了……」

  楚莊愣了愣,也沉默了一會,這才說道:「昭昭,到了大爺爺這個年紀,有時候會不自覺的想一些年輕時的事情,這裡面不免有很多遺憾。」

  「年輕時啊,我喜歡寫文章,還立志做個儒生,想要去臨淵宮看看那裡的士子云集大儒林立的風采。」

  「可那時我父親,也就是太爺爺走了,家中我這個長子就得挑起大梁,於是我就放下書本,從了商。」

  「一晃就是五十多年啊……」

  「書沒讀多少,文章也寫不出像樣的,就連臨淵宮也沒有去成,有時候啊,我就在想如果當時我把這些交給其他兄弟,我現在會不會也坐在臨淵宮裡,和那些讀書人一樣膝下桃李滿天下。」

  「大爺爺那麼聰明,如果真的這麼做了,現在一定是當世大儒。」楚昭昭笑著言道。

  「呵呵,聰明可算不上,但我那時的文章寫的真不錯,你大奶奶可就是被我的文采折服的!」楚莊笑呵呵的言道。

  聽聞這話的楚昭昭也面露笑容。

  但下一刻楚莊卻收斂起了笑意,他沉下了目光看向楚昭昭認真的說道:「昭昭。」

  「大爺爺活了七十多年,悟道一個道理。」

  「不要把所有責任都抗在自己身上,有時候得學會為自己而活。」

  「這樣幾十年後,回想一生,才會覺得,這人間來上一趟,值得。」

  「這前半生你都因為我,因為楚家被困在天懸山……」

  「所以啊,只要你想好了,想做什麼就大膽去做,不要辜負自己。」

  楚昭昭一愣,她當然聽懂了楚莊的話外之音。

  但有些事,她一時間還想不通透,只能看向楚莊認真的言道:「爺爺,我會自己考慮清楚的。」

  而得到這樣答覆的楚莊也長舒一口氣,他將手中的劍遞還給了楚昭昭,同時起身言道:「年紀大了,這個點,老頭子也該回去睡了。」

  楚昭昭見狀趕忙伸手扶著老人:「我送你。」

  楚莊倒是並未拒絕,楚昭昭的攙扶下慢悠悠的朝外走著。

  爺孫二人就這樣在院中漫步同行,嘴裡時不時攀談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氣氛溫馨。

  「對了,你這把劍叫什麼名字?」

  「就是一把鏽劍,哪有名字……」

  「那可不成,你爹說過,劍客的劍就得有名字,你好好想一個。」

  「要聽上去就很唬人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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