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陽城中。
滿城素縞。
知縣府前自發前來弔唁的百姓將府門圍得是水泄不通。
「當年我逃到水陽城,身無分文,與妻兒也走散,險些餓死在街頭,是蒲知縣創建的濟民堂收容了我,給我治好了病,還給我謀了生計,還派人幫我找到了妻兒,若是沒有蒲知縣,我老李早就死在了七年前,哪裡還有今日!」
以為頭戴白布的中年男人,拉著妻兒聲淚俱下的站在府門前,大聲的說著:「求求諸位讓我進去吧!」
「讓我送蒲知縣最後一程!」
他的哭訴大抵也勾起了周圍百姓對於蒲子晉之死的悲憫。
人群中更多的人大聲哭訴了起來。
「蒲知縣這麼好的人,怎麼就會遭遇不測,當真是老天爺不開眼啊!」
這樣的聲音響徹,更多人想要進入府內為那位他們心中的父母官送上最後一程。
門前的衙役也有些為難,他不斷的勸解著眾人,可奈何眾人都心念著蒲子晉雙方僵持了半個時辰,人群也沒有散去的意思。
而就在這時,院門之中一道身影卻走了出來。
方才還哭成一片的眾人見到那人,頓時像是尋到了主心骨一般,紛紛停下了嘴裡的哭訴,朝著那人圍攏了過去。
那來者不是旁人,正是蒲子晉的養子,如今身居百夫長之位的蒲青書。
此刻這位少年將軍也沒了往日的意氣風發,他頭系白帶,面容憔悴,眼眶亦是通紅。
卻強打著精神,看向眾人言道:「諸位,我知道你們都捨不得父親。」
「但父親亡故,我家母親也傷心勞神,幾近暈厥,郎中方才來過,說母親如今的狀況很是不好,需要靜養。」
「諸位的心意我心領了,但也請諸位念在我母親如今傷心欲絕,已到成疾的地步,暫時先回去,等我操辦好一切,自會在府門中開設靈堂,讓諸位弔唁。」
蒲青書雖然只是蒲子晉的養子,但為人做事卻深受蒲子晉的影響,未入軍伍之前,在水陽城中幫著自家父親做過許多事,也深受百姓愛戴。
聽他這番話,眾人也都安靜了下來。
「蒲公子發話,我等人自然聽從,也請公子讓夫人好生休養,蒲縣令雖然走了,但水陽城的百姓絕不會忘了蒲縣令這些年來為我們所做的一切,只要有什麼需要,別說砸鍋賣鐵,就是要我這條命,我也絕不會皺半下眉頭!」一位百姓在那時言道。
眾人自然也都在這時紛紛附和。
「還有!蒲公子!!蒲縣令他死得不明不白,你也一定的想辦法找到真兇,讓那混蛋被千刀萬剮,以慰蒲縣令的在天之靈!」又有人在這時咬牙切齒的言道。
這話無疑也激起了眾人心頭的怒火:「對!要找到那兇手,讓他償命!」
「諸位放心,家父之死絕不可能就這樣不了了之。青書雖然不才,但此生若不報此仇,枉為人子,我已經派人去查了,相信很快就能給諸位,也給我母親一個交代!」蒲青書提及此事,眸中也泛起濃郁的恨意。
眾人得了這樣的承諾,總算是心頭稍安。
蒲青書又安撫了眾人好一會,這才讓眾人離去。
……
待到眾人走遠,蒲青書的臉色頓時冰冷了下來,他轉身走入府中,眸中泛起洶湧的怒火,雙拳亦在這時握得咯咯作響。
他想不明白。
他不明白自己的父親,一輩子都兢兢業業,為他人勞心勞力,這麼好的一個人,到底是怎樣的傢伙會對他痛下殺手。
他更恨自己,如果昨天早上,在見到自己父親行色匆匆時,自己能多問幾句,亦或者跟著他一起,或許結局就不會是這樣了。
想到這裡的蒲青書心頭愈發的難受。
「公子。」而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從前方傳來。
蒲青書抬頭看去,卻見前方一位丫鬟打扮的少女,正端著一碗湯羹走了過來。
「怎麼??母親她……」見對方眉頭緊鎖,蒲青書便意識到了不妥,出言問道。
那丫鬟點了點頭,言道:「夫人她已經一天多沒有吃飯了,剛剛熱好的湯羹送過去,敲了半晌門,她也不開,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
蒲青書的母親雖然七八年前才與蒲子晉相識,因為身體原因,她母親也始終未有為蒲子晉懷上一兒半女,但饒是如此,二人的感情卻極好。
如今蒲子晉忽然暴斃,她心底自然是悲傷萬分,這短短一日多的時間,她已經昏迷了數次不止。
再這麼下去,她本就不算好的身子,恐怕會落下病根。
想到這裡,蒲青書從那丫鬟的手中接過了食盤,言道:「我去吧。」
那丫鬟聞言自然應是。
……
「娘。吃飯了。」蒲青書端著食盤來到了自家母親的房門前,輕聲問道。
房門中一片死寂並無回應。
「娘,爹的死我知道你很傷心,我也很難過,但越是這樣我們越要堅強,你也不想父親在九泉之下不能安息吧……」
蒲青書耐心的勸解道,但屋中之人依然不予回應。
他的眉頭一皺,心底隱隱泛起陣陣不安。
「娘!!你再不開門,孩兒就要無禮了!」他繼續言道,聲音不覺大了幾分。
可即便如此,屋中卻依然沒有半點聲響。
意識到不對勁的蒲青書再不敢遲疑,他的一腳踢出,將房門踢開,旋即快步走入房中。
當他看清屋中的景象時,他的身子一顫,手中的食盤脫落。
瓷碗碎裂,裡面的湯汁灑落一地。
撲通。
蒲青書像是在一瞬間被抽乾了所有氣力一般,跪倒在了地上,而他的眼前,他母親的屍體正懸掛在懸樑之上,一動不動。
……
前日這個時候。
蒲青書還一度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雖然他自小流離失所,但他的父親卻對他視如己出,他的母親也溫婉和藹,待他極好。
他也得軍中器重,年紀輕輕便身居百夫長之位,可謂前途無量。
但一夜之間。
他最崇拜的父親橫死郊外。
他的母親也在一日之後,悲痛欲絕,自縊於家中,隨夫而去。
一瞬間,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成為了那個無父無母,四處飄零的孤兒。
靈堂中再添一具屍體。
靈幡在夜風中搖動,地上的白紙被吹起,又落下。
蒲青書失魂落魄的跪坐在靈堂前,神情麻木的一張張將手中的紙錢放入眼前的火盆中。
前來弔唁的賓客已經散盡,周圍的僕人也被他遣散,此時此刻,他只想一個人待在這裡,陪著自己的父母,就好像他們從未離開一樣。
噠。
噠。
一陣腳步聲忽然傳來,將蒲青書從失魂落魄中驚醒。
他抬起頭看向那處。
只見黑暗中,有一道身影走入。
他頭戴兜帽,渾身被包裹在黑袍之下,甚是詭異。
蒲青書站起了身子,警惕的盯著對方:「你……你是誰??」
他如此問道。
那黑袍卻並不回應,只是徑直走到了靈台前,取出三根香,在燭火中點燃,然後朝著蒲子晉夫妻二人的靈牌,叩首三下,再將之插入香爐之中。
整個過程蒲青書雖然看不清對方的容貌,但卻能感覺到對方的莊重。
大抵如此,他對對方的惡意消減了不少。
「你是我父親的舊友?」他試探性的問道。
黑袍緩緩的轉過身子,看向蒲青書。
他的容貌依然隱沒在陰影之下,看不清容貌,但在他轉身的瞬間,宋青書卻能明顯的感覺到一股可怕的壓迫感將他包裹。
「我是來找你的。」黑袍的聲音在這時響起。
沙啞、低沉,像是腐爛的骨肉,被撕開時發出的響動。
「找我?」蒲青書的臉色一變,神情困惑,同時也愈發的警惕。
「黑色的惡魔已經從地獄中爬出。」
「他所經之處,死亡會如瘟疫一般蔓延。」
「你的父親只是這場災難的最初殉道者。」黑袍幽幽言道。
蒲青書的臉色一變,看向黑袍問道:「你知道兇手是誰?」
黑袍卻並不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幽幽言道。
「這世上任何饋贈,都有代價。」
「你想要錢?多少?」蒲青書皺眉問道。
「我們不喜歡銀錢,我們需要的是忠誠。」黑袍應道。
「你到底想說什麼?」蒲青書的眉頭緊皺,心頭泛起怒意。
黑袍卻依然不曾回應,他只是在這時朝著蒲青書遞來一枚黑色的令牌。
令牌的模樣簡單,並無任何花哨的雕飾,只是在正面刻有「阿鼻」二字。
「你有你自己查明真相的方式,你且去試。」
「如果有一天,你覺得自己無力解決。」
「將一滴鮮血滴入其上,我們就會再見。」
「我要提醒你的是……」
「一入我道,永無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