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莊理照常陪鳳易去宮裡讀書。
諸位皇子、伴讀的態度與昨天完全不一樣,言辭間透著親密,還都送了小禮物,仿佛已完全接受了兩人的加入。
上課之前,鳳冥派人傳來一道口諭,說是從今往後誰犯了錯誰領罰,皇子伴讀都一樣,不搞特殊化。
幾位大儒頗有微詞,幾位皇子也都不滿地皺眉,唯獨鳳易長舒了一口氣,小聲說道:「太好了表弟,這樣的話我就不怕你被打死了。」
莊理:「……」
7480:「看來你表哥對自己的實力有著很清晰的認知。」
上完課之後,餘下的時間先生便讓大家背誦四書五經。
莊理正百無聊賴地翻著書,卻發現自己頭頂落下一片陰影,鳳冥不知什麼時候竟然來了,就站在他身後,難怪大家的讀書聲忽然變得鏗鏘有力、激越昂揚。
坐在他身旁的鳳易已經口吐白沫,臉泛紅光,可見表演得多麼賣力。
莊理抬起頭,與鳳冥對視。
鳳冥也低著頭,靜靜看他。
「大家都在讀書,唯獨你這兒翻翻,那兒看看,悠閒得很。」這話乍一聽似乎是指責,但鳳冥的語氣卻是溫和的。
「皇叔,他剛背完一篇,想歇會兒。」鳳易連忙幫自家表弟解圍。
「哦?背了哪一篇?」鳳冥用指尖輕輕點擊桌面,勒令道,「現在就背給朕聽一聽。」
鳳易:「……」慘了,他好像幫了倒忙!
7480一點兒也不擔心,慫恿道:「主人,快把桌上的書正著背一遍,再反著背一遍!」
莊理卻搖搖頭,老實說道:「我沒背書。」
「沒背書你還這麼理直氣壯?」鳳冥勾了勾唇角,漆黑眼眸透出一絲戲謔的光。
然而看不見他表情的諸位皇子卻以為莊理撞到了鐵板,今日必定會挨罰,於是互相交換了一個看笑話的眼神。
「那你罰我唄。」莊理眨了眨亮晶晶的狐狸眼。
鳳冥略微彎腰,與他對視,低聲問道:「你說朕該怎麼罰你?」明明說著懲戒的話,他的心情卻是輕鬆愉悅的。
「你親自督促我背書唄。我今兒要是背不出來,你就不許我回家。」莊理提議道。
鳳冥微微一愣,然後便不自覺地揚起唇角,敲著桌面催促,「那便隨朕走罷。」
「表哥也來。」莊理順手拉了鳳易一把。
鳳易淚目了。表弟一定是在報復他!
兩人跟著鳳冥離開了上書房後。片刻後,諸位皇子炸開了鍋。有人說:「莊理膽子挺大。」
又有人說:「看在同病相憐的份上,皇上對他似乎格外包容,而他很擅長利用這份包容。」
還有人說:「鳳易被莊理拉去皇上跟前多多露臉,日後會不會威脅我們的地位?」
上書房陷入了一片沉默,過了很久才有人擺擺手,篤定道:「皇上不可能把江山交給一個一無是處的紈絝。你們且把心放回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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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易提心弔膽地坐在養心殿裡。
莊理被鳳冥安置在身旁,手邊還擺著點心、瓜果等物。
「背吧,我批會兒奏摺。」鳳冥拿起硃筆。
莊理拿起糕點。
兩人各干各的,氣氛卻十分和諧。
莊理吃完一塊糕點便趴在桌上一瞬不瞬地看著鳳冥,手邊放著一本書,卻連第一頁都未曾翻開。
鳳冥狀似認真地批覆奏摺,耳朵卻慢慢染紅了一片,放下筆,語氣略顯無奈:「你總看我作甚?」
「我看你是因為——」
莊理故意停頓片刻才把一首描繪月夜的詩寫在紙條上,遞過去,「答案在這首詩里,你自己找吧。」
又來這招?
鳳冥接過紙條看了看,表情越發無奈。
「你在玩什麼?」他好奇詢問。
「你昨天晚上睡得好嗎?」莊理也問了一個問題。
鳳冥愣了一會兒才道:「我每晚都睡得很好。」
「撒謊!」莊理在心裡反駁,卻又滿意地笑了笑:「他昨天晚上睡得很好。」
7480仔細看了看鳳冥的臉色,驚嘆道:「還真是誒!他的氣色看上去比前幾天好多了!主人你怎麼做到的?」
「這是一種延時催眠的手法。當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描繪夜色的詩句中時,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會讓他的潛意識催生睡意。」莊理簡單解釋一句,然後才對鳳冥說道:「你自己研究吧,說出來就不好玩了。」
鳳冥無奈地搖搖頭,然後把這張紙條捲成小卷,用一個小小的銀管裝起來,塞進荷包。
莊理瞄了一眼,發現荷包里還有另外兩個銀管。
「有什麼話不能直說,非得打啞謎?我實在是猜不著。」鳳冥用誘哄的語氣說道:「直接把答案告訴我吧,好不好?」
「不好。」莊理堅定搖頭。
「為什麼不好?」鳳冥不知不覺已勾起唇角。這種毫無意義的對話竟讓他樂在其中。
莊理握住他食指輕戳自己臉頰,笑道:「因為我臉皮薄,有些話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
指尖軟嫩的觸感令鳳冥沉迷。
7480:「呸!主人你怎麼好意思說自己臉皮薄?」
鳳易:「……」表弟胡說八道的功力越來越深厚了。
莊理依然握著鳳冥的食指,而鳳冥也未曾掙脫。少年拽住他時,他終於感覺到自己活在這世上是被需要的。
回神之後,鳳冥才發現鳳易正用古怪的目光打量自己,於是立刻板起臉叱問:「你看朕作甚?」
鳳易嚇了一跳,吱吱嗚嗚答不上來。他總不能說他發現皇叔看自家表弟的目光黏糊糊的,有些奇怪吧?
「這個,那個——」
鳳易飛快寫了一首打油詩,遞給鳳冥,試圖矇混過關:「答案在字裡行間,皇叔您回去慢慢研究吧。」
鳳冥接過紙,揉成團,砸在鳳易腦袋上,「好好背你的書,別亂看。」
鳳易抱住腦袋哼唧,仿佛被踢了一腳的小狗。同樣是紙條,差距怎麼這麼大呢?
他這一鬧,殿裡的曖昧氛圍便一掃而空。莊理鬆開鳳冥的食指,一邊吃糕點一邊翻書,鳳冥則繼續批覆奏摺。
晚上,在莊理和鳳易的陪伴下,鳳冥多吃了兩碗飯,身體和精神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飽足。
短短几百字的文章,莊理還是沒背出來,於是擺擺手:「我明兒繼續來背。」
鳳冥將他送到宮門口,眼裡沁出溫柔笑意:「好。」
兩人揮手告別,一個站在宮門口引頸眺望,一個趴在車窗邊久久凝視。
天光盡斂,彼此牽掛的那個人已消失於朦朧夜色,卻依然留存在腦海深處。
回到寢宮,鳳冥打開三個特製的銀管,反反覆覆琢磨那三張紙條,於是又沉沉睡了過去。這一晚,他夢見自己把少年禁錮在懷中,咬著他的耳朵誘哄:「告訴我答案好不好?」
少年踮起腳尖摟住他脖頸,笑容燦爛,嗓音清甜:「不好哦。我就要讓你猜不透我的心思。我就要讓你每天為我牽腸掛肚。」
夢裡的鳳冥很無奈,卻又沉浸在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悸和滿足中。
醒來之後,他看著明黃帳頂,不敢置信地呢喃:「我竟然也會做美夢?」
這個寓意不明的夢對他來說的確是美夢,每想起一遍,他就會忍不住勾一勾唇角。
他想不明白,為一個人牽腸掛肚的感覺為什麼會這樣好?
上完朝之後,他心不在焉地批覆奏摺,眼睛一遍又一遍地看向西洋進貢的鐘表,等待莊理上完課。
覃老提著一個藥箱走進來,行禮道:「皇上,微臣來給您請平安脈。」
「朕最近感覺很好。」鳳冥伸出手。
覃老仔細看他兩眼,驚異道:「從氣色上看,您的確是大有好轉了!」略一把脈,更加歡喜:「不錯不錯,皇上近日睡得很好,那狂躁之症應該很久沒發作了吧?」
「有幾天未曾發作了。」鳳冥語氣平靜地說道。
覃老提起筆開始寫調理身體的藥方,順便聊聊家常:「微臣收了莊理為徒。」
「嗯?」鳳冥挑眉:「你不是有一個三天內背完藥典才能收徒的規矩嗎?」
「是啊,莊理過目不忘,只看一眼就把藥典背下來了。」
鳳冥:「……」
兩刻鐘後,被內侍帶進養心殿的莊理面對的是一張冷肅的臉。
「我今天見到覃老了。」鳳冥語速緩慢:「他說你是個過目不忘的奇才。」
鳳易睜大眼睛看向莊理。娘誒!表弟藏得這麼深嗎?
7480:「哦豁!翻車了!」
鳳冥曲起指關節敲擊桌面,語氣嚴肅:「說說吧,為什麼假裝不會背書,整天賴在朕身邊?」見識過太多陰謀詭計的他非常討厭被欺騙利用的感覺。
他會忍不住去想——少年故意討好自己,親近自己,到底是為什麼?他對自己有沒有一點真心?他是為了幫鳳易奪嫡還是為了謀求榮華富貴?
鳳易立刻就預感到大事不妙,額頭的冷汗唰地一聲冒出來。討好皇叔是一回事,但欺騙皇叔就是另一回事。表弟不該自作聰明。
怎麼辦怎麼辦?難道表弟又要祭出紙條大法了嗎?
鳳易還真猜對了,莊理從袖子裡掏出一張早就準備好的紙條,寫下一首詞,吹乾後放在桌上:「答案就在這裡面。」
「朕不想跟你玩這個。」鳳冥撇開頭,語氣十分冷漠。
「那我今兒先回去,等你氣消了再說?」莊理眨著眼睛問道。
鳳易膝蓋一軟,差點給自家表弟跪下。未經皇叔允許就擅自離開,這小子早上出門的時候吃了熊心豹子膽嗎?皇叔一定會打爛他的屁股吧?
然而更讓鳳易不敢置信的事情發生了。表弟竟然提著書包溜溜達達地走了,擦肩而過時還把自己也拽走。
鳳易一邊逃命一邊回頭看,生怕龍禁尉從養心殿裡衝出來,把自己和表弟砍成肉醬。
但是並沒有,兩人平平安安離開了皇宮,全程無人阻攔。
坐進馬車的時候,鳳易的頭髮已經被冷汗打濕了,哆哆嗦嗦問道:「表弟,我早就說過我不想當皇帝,你犯不著為了我去故意接近皇叔。他那個人脾氣陰晴不定,動不動就砍人,咱們以後還是離他遠點吧!」
話落他又開心起來,希冀道:「表弟,這下我們應該不用去上書房讀書了吧?」
「嗯,暫時不去了,在家歇幾天。」莊理看著漸去漸遠的皇城,眼裡沒有慌亂,只有成竹在胸的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