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澤斬釘截鐵地否認道:「不可能。閱讀」祁源這學期的學習強度有多大,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不可能有時間出去胡鬧。
「這麼肯定?」靳楠的語氣頗有些幸災樂禍,「照片可是清清楚楚地拍到了祁源的臉,懷裡抱了人站在賓館門口,就算打死不承認也沒用哦。」
賓館?霎那間,虞澤眼前閃過了某個祁源攬著他的場景。
「看來祁源帶小姑娘開房這件事,你還被蒙在鼓裡啊,是那小子劈腿了還是你們倆分手了?」
虞澤:「……不好意思,你說的小姑娘,應該是我。」
靳楠:「???」
莫名被秀了一臉的靳楠,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口道:「……行,我只是幫他傳個話。他現在被關起來了,說會儘快想辦法出來,讓你別擔心他,乖乖等他聯繫你。」
「好,謝謝。」虞澤應聲,頓了頓,忍不住又問了一句:「祁源他……現在怎麼樣了?」
「放心吧,他這麼皮糙肉厚的,死不了。」靳楠嘖了一聲,語氣里竟然流露出淡淡的羨慕,「不過有你這麼關心他,就算是被打個半死也值了。」
虞澤:……這倒也不必要。
沒有多餘的寒暄,虞澤掛斷了電話,拖著來時的行李箱,離開了空蕩蕩的宿舍樓。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祁源的事,對即將要回的地方的牴觸心情都淡了下來,以至於猛地見到那張令他感到厭惡的臉,一時竟沒能反應過來。
是周承安來開的門,臉上掛了溫溫柔柔的笑容,「小澤,歡迎回家啊。」
虞澤一聲不吭,側過身子就往裡走。
周承安也不介意,繼續笑道:「還以為你為了避開我,連寒假都不願意回來了呢。」一邊說著一邊伸手要去接他的行李箱。
虞澤猛地把行李箱拉到身後,語氣冰冷:「別碰我的東西。」
周承安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小澤!你回來啦!」一道驚喜的嗓音響起,虞女士穿著拖鞋從樓上一路小跑著下來,身後跟著的周陳生一疊聲地喊著:「慢點慢點,別摔了!」
虞澤轉過身子,臉上的表情依舊是冷冰冰的,但語氣軟了一點,「媽媽,叔叔。」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虞女士的腳步頓了頓,最後停在了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細細地打量著兒子的臉,「哎呀,小澤你都瘦了。」
虞澤也在看她。時隔幾個月,他對這張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竟然產生了難以言明的陌生感。
似乎是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虞女士摸了摸白嫩柔軟的臉頰,聲音小了下來,「小澤,媽媽是不是胖了呀?」
「沒胖沒胖,一點都沒胖。」虞澤還沒說話,周陳生連忙接道,「瘦著呢!」
站在一旁的周承安突然又笑了,用一種說不上來的語氣說道:「啊對了,小澤你還不知道吧?阿姨現在的肚子裡,有一個小寶寶了哦。」
然後他如願以償地看見那張漂亮的小臉瞬間血色盡褪,變得蒼白而脆弱,讓人情不自禁想要做些什麼來摧毀。
「哎呀,一直沒來得及跟你說……」虞女士自然地往後靠著周陳生,神情嬌羞,「是有一個小寶寶了,開心嗎小澤,你就要有一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手指微微動了動,虞澤將自己從一片空白的世界拉了回來。熟稔地垂下眼睫,遮住眼中所有的情緒,「嗯,我先上去了。」
他單手拎著行李箱一步一步往上,身後是虞女士甜甜蜜蜜的嗓音,周家父子倆正一唱一和地哄著她。
一家三口,不對,即將是一家四口。
虞澤關上了房門,將所有的聲音隔絕在自己的世界外。
臘月二十一放的假,晃了晃神,轉眼就到了除夕。
除夕這天早上,虞澤是被自己的體溫熱醒的。
他低低地喘了一聲,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子,卻見眼前的天花板扭曲地轉動了起來。
他艱難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好像是發燒了。
但這一瞬間,他心中卻湧起了一絲慶幸,不用再絞盡腦汁地編造理由躲避晚上的年夜飯了。
周陳生每年都會帶他們一起回周家過除夕。再小一點的時候,他沒辦法拒絕大人的要求,只能在周家人各種異樣的眼神包圍中如坐針氈。
那種感覺就像是被脫光了丟在大庭廣眾之下,接受旁人的指指點點。
午飯後,周陳生再三確認虞澤的狀態後,終於還是同意留他一個人在家養病。
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響,虞澤鬆了一口氣。
他喝了退燒藥後又躺回床上,意識昏昏沉沉中,聽到手機嗡地震動了一下,突然又清醒了過來。
【我怕三十晚上的祝福太多,你會看不到我的問候,我怕初一的鞭炮太吵,你會聽不到我的祝福……喬一凡在這提前給您拜個早年,祝您新年快樂!】
打開手機,是喬一凡的祝福簡訊。
虞澤的眼神中閃過了一絲難掩的失望。持久的高燒令他的思維也變得遲緩了,好半天才動了動手指,然後手機再一次震動起來。
「餵小澤!忽略剛剛那條群發的簡訊啊!忽略忽略!」電話那頭傳來喬一凡熱情滿滿的聲音。
「嗯……」虞澤重新躺回去,從喉嚨里發出了模糊的應聲。
「哎?小澤你的聲音怎麼聽起來有氣無力的啊?」喬一凡一下子就聽出來他的不對勁,「你怎麼啦?生病了嗎?」
「發燒了。」
喬一凡一蹦三尺高,「我滴個媽呀!你居然發燒了!怎麼辦?你去過醫院了嗎?醫院今天還開門嗎?嚴重嗎?要不我現在去你家——」
劈哩叭啦一連串的轟炸下,虞澤不得不出聲打斷他,「停。我沒事,吃了藥睡一會兒就好了,別折騰。」
「真的嗎?」喬一凡將信將疑地問了一句,頓了頓又問道:「不然我叫司機去接你來我家過除夕,好不好?」
「我不想來回折騰了,讓我好好休息一下就行了。除夕快樂,掛了。」
別人一家人高高興興地過除夕,自己一個外人插入其中又算什麼呢?他本來就是一個多餘的人罷了。
唇角揚起了一個自嘲的弧度,虞澤緩緩閉上了眼睛。這一覺就睡到了天黑。
醒來時房間裡一片漆黑。
渾身的力道都因為發燒而卸了下來,虞澤感覺自己現在像是泡在了熱水裡,像個軟腳蝦。
一片寂靜中,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明明是才睡了一覺,可就是有一股由內而外的疲倦感,讓他一根手指頭都不想抬起來。
鈴聲響了一會兒就停了,幾秒後再次鍥而不捨地響了起來。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坐起身子,拿過手機。又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電話接通,虞澤沒有說話,對方也沒有,只有輕微的腳步聲通過呲呲的電流傳過來。
心臟卻猛地往胸膛上撞了一下,虞澤遲疑道:「……祁源?」
「是我,小魚兒。」兩秒後,低低沉沉的嗓音終於響了起來,聲音壓得很低,但語氣聽起來非常急切,「再多說兩句話給我聽,我快要想死你了!」
乾燥發白的唇瓣微微開闔,喉嚨卻仿佛被什麼東西哽住了,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小魚兒?虞澤?你還在嗎?」祁源聽不到他的回應,頓時急了,連忙道歉:「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對不起,說好要一起過寒假,我卻爽約了,真的對不起小魚兒——」
「……對啊,說好了要一起的,為什麼沒來?」向來清亮的嗓音微啞,含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和哽咽,「為什麼不來?」
電話那頭的人呼吸一窒,也不知到底該怎麼解釋,只能以十二萬分的認真保證:「對不起小魚兒,以後永遠不會再對你爽約了,不會讓你一個人——小魚兒,你怎麼了?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黑暗中,溫熱的眼淚奪眶而出,流過燒得通紅的臉頰變得滾燙,又滴落到手背上,打出清脆的水聲。
「虞澤!求你跟我說說話,別嚇我!」祁源的聲音方寸大亂,「求你了,別不理我……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發誓以後我要是再騙你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祁源——」一聲崩潰的帶著哭腔的喊聲響起,所有的難受和委屈瞬間猶如開了閘的洪水,洶湧地傾瀉而出。
祁源的心都要被一聲給喊碎了,嗓音低啞粗礪得像是摻了石頭,「別哭,小魚兒,別哭……你一哭我就想殺了我自己!」
虞澤用一隻手捂住了嘴巴,眼淚還在不停地往外流。
「你先等等我……」那頭的人似乎撞到了什麼東西,嘭的一聲,又一聲,可怕的撞擊聲持續了好幾下,忽然一陣獵獵風聲,然後又傳來他的喘氣聲,「小魚兒,你先別哭,你家裡現在有人嗎?」
虞澤拿掉了手,嗚咽道:「沒有……」
「乖,別哭,我在呢,我就在這。」此刻所有的語言都變得蒼白,祁源只能不斷地重複著,「累了就先睡一會兒,別掛電話,我一直都在。」
抽噎聲漸漸止住了,但虞澤很多年沒有這樣放肆地哭過了,加上高燒帶來的症狀,很快意識又變得昏沉起來。
他倒在床上,手裡還緊緊地握著手機,放在耳畔,聽著對方的低哄聲,重新閉上了眼睛。
他是在祁源的呼喚聲中再次醒來的,「小魚兒,你能告訴我你住哪一棟嗎?」
虞澤愣了一下,「你在哪兒?」
「我在你家小區里,但我不知道你住哪一棟。」
下一秒,虞澤掀開被子,從床上一躍而下,下地時膝蓋一軟,差點沒跪倒在地毯上。
他穩了穩身子,衝到窗前一把拉開了窗簾。樓下不遠處,昏黃的路燈下佇立著一道高大的身影。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雪,紛紛揚揚的小雪花在燈光下像是跳舞的小精靈,輕飄飄地落到男生黑色的大衣上,顯得格外純潔無瑕。
像是感應到了他的目光,男生抬起眼睛,看向了他的方向,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後用力地朝他揮了揮手。
那一瞬間,虞澤心中那座早已搖搖欲墜的冰山堡壘,轟然倒塌。
他甚至來不及穿上外套和鞋子,跌跌撞撞地沖向大門,然後飛奔出去。
他一路穿過冰原海水,穿過荊棘叢林,穿過漫長的時光,穿過孤獨的歲月,穿過黑暗和苦難,飛奔向他的光和未來。
祁源一眼就看到了跌跌撞撞跑來的小傢伙,身體快過大腦,他邁開大長腿,幾大步迎了上去,「小魚兒,你怎麼下來了——」
迎面跑來的少年毫不停頓,直直地朝他撲過來,他下意識地張開了雙臂,結結實實地抱了個滿懷。
「……小魚兒?」祁源抱住了人,開心地笑了起來,「這麼熱情?小魚兒是不是也想我了?」
雙手死死地揪住了挺括的大衣,虞澤在他懷裡仰起頭來,琥珀色的眼瞳濕潤又明亮,燃著一簇不顧一切的火光。
「說你會永遠喜歡我,永遠不會離開我。」命令的句式,語氣聽起來卻像是要哭了。
祁源愣了一下,繼而垂眸,溫柔又愛憐地注視著他,平靜又瘋狂地說:「我喜歡你,喜歡得快要死掉了——就算有一天我死了,我的鬼魂也會永遠糾纏著你。」
本該是聽起來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話,虞澤卻粲然一笑。
一片雪花落在了花瓣似的紅唇上,他踮起了腳尖,將那片冰涼的雪花印上了對方的薄唇。
一個冰涼又滾燙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