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族大祭司只感覺自己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耳邊的聲音卻越發清晰。
她聽到了那個女人無盡的辱罵,都是些她從未聽到過的各種污穢之語。
女人罵累了,就開始哭。
「我到底欠了你什麼啊,我十月懷胎把你生下來!我跟你爸這麼累還每個月給你寄生活費!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折磨我啊!」
「我到底欠了你什麼……我做了什麼孽啊,老天要安排你這麼來懲罰我!」
「我是你媽媽啊!為什麼……為什麼不論我為你付出什麼,你都不跟我親近!」
「你總是說我虧欠你,可是我欠你什麼了?我已經完好無損地把你養大了不是嗎?!你成績好,你努力了沒錯,可沒有我和你爸爸,你能有現在的成績嗎?!你早就餓死在馬路邊上了!」
「你奶奶是養大了你,你和你奶奶親近也沒錯……可是,可是我是你媽媽啊!不論我怎麼對你好,我始終覺得我們之間好像隔著一層膜。你知道無論如何都跟自己的女兒親近不起來,我到底有多難受嗎!」
女人的哭泣混著嚎叫不斷迴蕩在耳邊,鮮族祭司只覺得靈魂越來越輕,連同女人的哭聲都跟著慢慢變小了。
在她的意識徹底陷入黑暗之前,她聽見了女人驚恐的大叫:
「……」
「沒……沒氣了……老公!老公!救命啊老公!」
「沒氣了!咱閨女死了!孩子死了!!!」
「咱閨女死了!救命啊……」
……
意識回籠,再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就是一片茂盛的樹葉。
鮮族祭祀眨了眨眼,等眼前的一切完全清晰,她才發現自己頭頂上是那棵巨大的桂花樹的樹冠。
副導演坐在她身邊,看著她睜開眼,才長長鬆了口氣。
「我的天啊……真的嚇死我了!」
副導演比她的年齡要小很多,撲到她懷裡的時候差點哭了。
「第二期,你們差點被委託人打,第三期你們被野猴子追,還被鬼拐跑,這一期要是你們再出事兒,我們節目組可真要過不下去了!」
副導演的情緒大概已經積壓了很久,在鮮族大祭司醒來的瞬間,她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哽咽,抱著人好一通哭。
鮮族大祭司有些尷尬地拍了拍她的背,等她緩過來才問,「咱們節目組的第一階段,結束了嗎?」
「還沒還沒。」副導演趕緊擦了擦眼淚,手指向小院裡,「你昏迷也就兩三分鐘,其他玄師還沒觀看完。你要不要再進去看看?」
聽到其他玄師還沒觀看完,鮮族大祭司鬆了口氣。「好,既然這樣的話,我就再去看看。」
說著,她從地上爬起來,原本墊在她身下的床單被帶起微微皺褶。
「怎麼了,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見她坐著沒動,副導演還以為她有什麼後遺症,臉都差點嚇白了。
鮮族大祭司停頓了一下,搖搖頭,「沒什麼……就是……」
她想想在那場好似幻覺一樣的夢境裡看到的東西,「剛剛那對夫妻去哪兒了?我想去見一下她們。」
「那對夫妻?」副導演有點為難,「可是……這不允許啊。你要見他們,得等到第一環節結束了,到時候他們回來找你們公布答案,判斷你們的猜測說得對不對。」
「……」
鮮族大祭司扯了扯嘴角,笑容有點勉強,「這樣啊……」
她坐在原地愣了一會兒,見副導演看她的眼神實在太擔心,也不太好意思繼續坐下去,拍拍身上並不存在的塵土站起來,「既然這樣的話,那就等等再說吧。副導演,我就先回去了。」
「好好好!」副導演看著她像看著一個在烈日當空下行走的雪娃娃,短短的幾步路恨不得替她走完,「那你慢點啊,身體要是有什麼不舒服,可以一定要說啊!」
她就話沒說完,就見那人又停下了,她立刻狠狠扇了一把自己的嘴。
叫你胡說!
「怎麼了,不舒……不舒服啊?」她的聲音有點顫抖。
鮮族大祭司搖搖頭,「不是,我……」
她想到還要給女兒攢上學的費用,還有以後買房的錢……港區的房價實在是太貴了。
一咬牙,她有些冒犯地問,「副導演,我能知道……我暈倒以後,網上評論的風向嗎?」
副導演:「……」
這個她有點為難。畢竟觀眾能看到其他玄師的部分,難免有些地方會有劇透。讓她看到,對其他玄師不太公平。
見副導演抱歉又不好意思直說的神情,鮮族大祭司誤會了,「我……」
她身體踉蹌了兩下,想到自己和孩子又要回到之前的生活,臉色一下子白了。
「別別別!」副導演手腳並用過去扶住她。「別別別!別暈倒!別暈倒!有話好好說,咱們可以好好說,別暈倒!」
一邊說著,副導演心裡的小人一邊哭,一邊掏出手機,「不就是看看評論嗎!等等啊等等,我給你找一段兒!我給你找段不劇透的!」
她拿著手機點進直播間,等了一會兒,見這一段沒有彈幕劇透,又有關於鮮族祭祀的評論,連忙把這一段截下來。
「你看你看!」她把手機遞給鮮族大祭司,「彈幕上都是誇你的,都說你請鬼上身成功,這一期的排名肯定高!看到沒,大家都很期待你的明顯!」
副導演把自己這輩子所有的耐心都用上了,要不是時間場合不允許,她現在都想點三根煙,直接把這位祖宗供起來。
鮮族祭司拿過副導演的手機,仔仔細細看了那個截圖,確定大家是真的期待她的表現,並不是在陰陽怪氣,懸著心慢慢放下來。
「謝謝你啊副導演,」她渾身充滿幹勁兒,蒼白的臉紅潤起來,好像被打了一管雞血,「我現在就回去,也許還有什麼我沒注意到的地方,我再去看看。」
說著,她腳步輕快地離開,副導演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著自己砰砰亂跳的小心臟,只覺得心累得要死。
太嚇人了太嚇人了……幸好她站起來了,要是她今天倒這兒,他們節目組真的要停下來去拜拜神了!
鮮族大祭司走到屋子裡,在幾個屋子裡挨個轉了兩圈,才找到自己在幻覺中看到的位置。
那是主臥里,屋子正中間的一條房梁。
粗大的房梁在房子的正中間,應該是整個房子的承重柱。這條房梁的對面,她看到了一張老太太的遺像。
遺像是彩色的,老太太慈祥看著鏡頭,頭髮花白,笑容慈祥,雖然沒有了牙齒,卻依舊笑得燦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相片擺放的原因,從遺像的角度來看,老太太好像就在通過照片看著那根房梁。
意識到這一點,鮮族大祭司在陽光最好的時候,憑白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她想都沒想,扭頭就走,卻在屋子門口看到了不知道看了她多久的寧枝。
寧枝雙手抱胸,眼神淡淡看著她。
那雙眼睛很黑,黑黝黝得透不進去半點光,落在她身上,她突然感覺肩膀有些冷。
「寧……寧大師?」
寧枝點點頭,上下打量了她一通,「身體好點了?」
「嗯,好點了……」
明明寧枝是在關心她,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莫名其妙感覺有點害怕。
「那個寧大師……」她的手指了指門口,「我想再去別的地方,要不……我先走了?」
「好啊。」寧枝往旁邊挪了挪,露出來剛夠她側身通過的縫隙。
鮮族大祭司對著寧枝笑了笑,經過她身邊時很怕寧枝會冷不丁給她一巴掌。
明明她也知道寧枝並非是這樣的人,但就是心裡莫名害怕。
終於她完好無損從主臥里出來,既沒有被寧枝偷襲,也沒有遇上別的意外,走到院子中央的時候,她甚至感覺外面的空氣都是甜的。
「紅姐?」
她正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身後突然傳來蘇暖的聲音。
聽到這個聲音,她感覺自己的神經好像被撥動了一下,仿佛打開了某個開關,轉身面向蘇暖時,眼中帶上了一種連她都沒有意識到的熱切。
「是暖暖啊……」她對著愣住的蘇暖擺擺手,沒管對方臉上的意外笑著走過去,「怎麼樣,有什麼發現嗎?」
蘇暖:「……」
她一時間摸不出眼前這個突然對她熱切的女人,是不是打算在她身上套話。一如既往露出溫和的笑容,無奈搖了搖頭,「感覺每個屋子都差不多,也沒有感覺到別的東西。紅姐,你有什麼收穫嗎?」
她已經做好了對方說「沒有」的準備,可誰知道鮮族大祭司只是眨了眨眼,就很直截了當地對她道:「有啊,當然有啊!我還以為大家都有呢,沒想到你竟然沒有啊!」
蘇暖:「……」
她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不敢相信這話竟然是從一向老好人的紅姐嘴裡說出來的。
就這個刁蠻任性,絲毫不關心他人顏面的話,怎麼也得從那個玩牌的外國人嘴裡說出來才比較合適嘛?
她甚至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忍不住皺起眉,又問了一遍,「紅姐,你……你說什麼?」
「你沒聽明白嗎。我說你很蠢啊,為什麼大家都看出來不一樣的東西了,就你沒看出來呢?」
蘇暖:「……」
這是她在被寧枝無事,被那個外國人懟之後,再次被人撒氣。
要不是自己早就找了好幾次鏡子,現在蘇暖都想往自己臉上扇兩巴掌,一邊扇再一邊問:你看老娘這張臉,長得很像受氣包嗎?!!
但現在在拍攝,她還有個溫柔如天上皎皎月的人設,絕對不能直接發瘋。當然,最重要的是,攝像大哥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她一扭頭就看見他扛著一個攝像機,正對著她和紅姐猛拍。
現在直播間的蘇暖粉不明白今天是怎麼了:
【別人不生氣就把別人當傻子是吧!我家暖今天招誰惹誰了,怎麼都來找我暖撒氣啊!】
【憐愛我暖,這些人都有病吧!祝福節目組早日倒閉,別特麼再讓我家暖受氣了!倒閉倒閉倒閉!】
【我看了這麼多期了,一直很喜歡這位人到中年的鮮族大祭司阿姨……真沒想到她會對暖暖說出這樣的話。知人知面不知心……】
而在現場,蘇暖的臉色很不好看。她看著近在咫尺的紅姐,臉上的笑容幾乎掛不住,「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啊?」
「知道啊!我當然知道!」紅姐歪了歪脖子,似乎脖子很不舒服,「我知道我在幹什麼,不過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嗯,騙子?」
雖然只是一個「騙子」,但這兩個字已經足夠侮辱人了。
蘇暖臉上的笑意卸下來,「紅姐,現在還在錄節目,不是你開玩笑的時候。」
「開玩笑?我從來不與人開玩笑。」鮮族祭司一邊說著,猛地拉近她和蘇暖的距離,兩個幾乎鼻尖貼上鼻尖。
蘇暖驚覺,紅姐呼出來的氣體竟然是涼的!
不等她推開,腰猛地被一雙手擒住,力度大得幾乎讓她痛呼出聲。
這不是紅姐該有的力氣!
她忽地抬頭,見那雙距離她眼前不足十厘米的眼睛突然彎了彎,眼珠轉動之間,在眼尾的眼白之際,又出現了另一雙相對更小的瞳孔。
盯著那雙突然出現的第二隻瞳孔,蘇暖只覺得有一股寒氣從腳底板鑽上來,一直順著她的腿鑽進被紅姐擒住的腰。
彈幕絲毫沒察覺出蘇暖的恐懼,甚至連粉絲都被這情況驚呆了:
【(捂臉偷看)這是幹嘛呀!這是幹嘛呀!怎麼氣氛突然曖昧了起來?】
【節目組改套路了?不僅一檔正經的通靈節目變成了一檔不正經的房地產節目,現在還打算再變身成為更不正經的戀愛節目?】
【我喜歡看百合文,也喜歡看兩個女孩子談戀愛,但是吧導演……你不覺得這兩個很違和嗎?其中一個都可以做另一個的媽媽了!……你們該不會想搞倫理劇吧,港區允許嗎?好吧,港區好像允許(地鐵老爺爺看手機)】
【如果是她們兩個吵CP的話,我不能說理解,只能說大為震撼。】
導演也被這一幕驚呆了,他習慣性看向身邊的副導演。
副導演已經習慣了背鍋,心累搖頭。「咱們就是一檔正經得不能再正經的通靈節目,我怎麼可能去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咱們節目也不缺人看啊!」
「那她們是怎麼回事?」
不等副導演給導演編出來一句理由,就見快和蘇暖貼上的鮮族祭司猛地推開,盯著蘇暖被嚇傻的臉,略顯癲狂地笑了笑。
「騙子,你怎麼不說話?你有什麼秘密瞞著鏡頭前地觀眾,需要我親手給你抖落出來嗎?嗯。騙子?」
蘇暖臉色煞白,她討好笑了笑,想拉住紅姐的手,「紅姐……你別這樣。我們……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聊聊,好不好?」
【不好!有什麼秘密是我尊貴的觀眾不能聽的!】
【蘇暖能有什麼秘密啊,這個老女人你不要胡說啊!蘇暖的公司呢,你們幹什麼吃的,快點告她啊!現在不告,是等著人給暖暖造謠。留著過年嗎?!!】
【蘇暖已經慌了,媽呀快說快說,有什麼秘密,我已經豎起耳朵準備迎接大瓜了!】
「聊聊?我為什麼要跟你聊?」鮮族祭司抓住蘇暖的手,有些神經質的笑容看得人頭皮發麻。「是擔心我把你是蘇家養女,鳩占鵲巢二十多年的事情說出來嗎?」
「還是擔心我把你派人弄鬆紅毯上空的吊燈,故意砸斷寧枝腿的事情說出來?」
她緊緊抓住蘇暖的手腕,力氣大得幾乎能聽見蘇暖骨頭嘎吱嘎吱響的聲音。
「你很害怕,對不對?」
感覺到她的顫抖,紅姐瞪大的眼睛中滿是笑意,她邁出一步,蘇暖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的眼睛,下意識退後一步。
「可我只要抓住你的手,就能把你的秘密看得清清楚楚,你現在很害怕,對不對?」
蘇暖:「……」
她渾身顫抖,拼命想掙脫紅姐的束縛,卻看見她的肩膀上長出另一個頭。
那是個扎著馬尾辮,瓜子臉,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的小女孩兒。
小女孩兒見她看過來,一條黑紅色的舌頭垂到鎖骨,在蘇暖驚恐的視線中,那條舌頭衛東,聲音清晰地傳到她耳邊:
「我啊,最討厭偏心的父母和占盡好處還不知道感恩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