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秋枝緩緩睜開,下一秒,她好似看見了所有的怨嬰擠在罈子里,她們渴求的看著商秋枝,像是把她當成救命稻草,最後的希望。
商秋枝後退一步,握緊錘子高高舉起,隨著一道破空聲,錘子狠狠砸進罈子里。
孝子村里,瞬間颳起了狂風。
河水再次潮漲,攪得所有的屍骨朝下游衝去。
一些村民沒站穩,一頭栽進水裡,還沒來得及掙扎就被周圍的鯽魚啃咬分食,繼而被河水沖走。
房間裡,商秋枝再次揚起錘子,朝著一排罈子揮去,清脆的破裂聲在房間裡響起。
碎片掉落,被商秋枝一腳踩在腳底。
她好似聽見了女孩們的歡呼聲,她們在雀躍,她們在興奮。銀鈴般的笑聲隨著狂風在孝子村的上空盤旋。
所有嘉賓們這一刻從悲痛里反應過來,他們打開大門走出民宿,聽著女孩們暢快的歡笑。
那些女孩們又恢復成他們一開始看見的模樣,純真、可愛,洋溢著甜美的笑容。
她們三五個牽著手,在孝子村歡快的奔跑。
村民們被這些笑聲嚇得不敢動,有人妄圖灑小米糯米,女孩們群起攻之。
村民的慘叫聲響起,卻無法蓋過女孩們的歡呼大笑。
送子河裡,楊梅冒出水面,譏諷的看著扔石頭的村民和老嬤。
岸邊上,楊紅瘋狂大喊,「是妹妹,是我妹妹!濤明快看!」
得知被戲耍的老嬤臉色陰沉,當即朝著送子娘娘廟趕去,這時,葉同塵手持桃木劍直直朝老嬤衝來,硬生生逼的她後退。
屋子裡,「砰砰」的破裂聲一下又一下,商秋枝絲毫不感覺累,她揚起錘子又落下,動作又快又狠,後腦勺的疼痛全然消失。
她聽著女孩們的歡笑,情不自禁露出肆意的笑容。
那一道道破裂的聲音,伴隨著狂風和女孩的笑聲,如同一首優美歡快的音樂,讓她無比興奮和愉悅。
直到最後一個罈子砸完,商秋枝深深吐了口氣,她走到送子娘娘石像前,輕輕抬手擦了擦石像的臉龐。
她走出屋子,看見酆硯站在壩子中央,靜靜的看著自己。
她微微挑眉,也不停留,抬腳朝著正殿走去。
「你是我見過最奇怪的人。」
酆硯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商秋枝轉過頭淡淡看了他一眼,「你也是我見過最奇怪的人。」
酆硯勾了勾唇,又道,「你為何會願意做這一切,或者說,你為何會願意去……保護鬼。」
「我沒有保護鬼。」
商秋枝沒有猶豫的反駁他,同時腳下的步子不變。
「我只是在為蒙冤受難者謀不平。」她語氣輕柔,像是在和酆硯隨意聊天。
「在我看來,妖魔鬼怪人神畜,他們之間沒有絕對的正義之分。就像在福壽山莊,那五位新娘何其無辜,難道就因為她們身為厲鬼,就判定她們是邪嗎?」
商秋枝想起葉同塵的那句「超度」輕笑一聲,「或許直接超度對於她們來說是有用,但念幾句經,就能真正讓她們的放下執念,自願下到地府嗎?那她們所經歷的,所遭受的,怎麼算?」
酆硯眨了眨眼,跟著商秋枝的身後走進正殿。
商秋枝再次走到砸毀的神像里,金身上的金子落了滿地,不知從哪兒來的光灑向金子,金燦燦的光斑斑點點反射到商秋枝身上。
酆硯走到正殿門口,看向廢墟之中的商秋枝。
上午在河邊穿過的休閒外套早已不在,她身穿一件黑色緊身背心和直筒褲,勾勒出她妖嬈纖細的身材。
「砰」的一聲,石像的頭四分五裂。
商秋枝喘了口氣,她回過頭看向注視著自己的酆硯,淡淡出聲。
「我這人是懶,也不愛惹麻煩。但我認定要做之事,我就一定要查清查明,還真正的公道。」
「我沒有保護人,也沒有保護鬼,天地之間,我只是在行我心中的道。」
她本就美得張揚冷艷,當她說完最後一句話時,眼神里的銳利和直白讓她更加的耀眼。
酆硯一瞬不瞬的看著她,狹長的眼眸微微睜大,烏黑純淨的瞳孔里,只映出了商秋枝的身影。
他是個絕望的神,他的每一次呼喊都沒有回聲,他所擁有的一切都虛無縹緲。
他守著快要腐朽的荒地,千年萬年。
他沉睡在深淵之下,感受著寂靜的左胸膛宣判他的死亡。
直到那一天,他夢見奈何橋邊,閻王觀禮,判官司儀。新娘穿著火紅的嫁衣走到他身邊,他牽起紅綢,在三聲高喊里完成了儀式。
萬鬼歡呼,百官慶賀,他抬手捏住新娘的紅蓋頭,輕輕撩下。
那一刻,他死寂百年的左胸膛再次感受到心臟的跳動。
一如現在。
那暴烈的,洶湧的,躁動的情緒傳遍四肢百骸,他感受到心臟在狂跳,魂魄在震盪。
他想用靈魂製成鎖鏈將商秋枝禁錮,他想讓商秋枝存於他的心房,只屬於他一人。
他深知自己早已處於不見天光的深淵,但明亮如星的人又怎麼會因為黑暗而失去光芒呢?
所以啊,一起墜入情網吧。
這是告知,而非邀請。
所有的反應被酆硯壓抑在平靜的面容之下,他緩緩勾唇,抬腳走向商秋枝。
斑點金光落在他的身上,他伸出手停在商秋枝面前,在商秋枝的目光中,他定定的對上她的眼眸,語氣鄭重,如同向天地起誓。
「你只管行你的道,此外,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