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話,商秋枝停住了迎上去的腳步,目光重新看向陳文山。
不知是有意躲避還是真的陷入情緒里出不來,陳文山低著頭,嘴裡不停念叨著「我沒有錯,我是救世主」。
商秋枝瞥了眼韓玉山,韓玉山立馬明白她的意思,打開旁邊的水龍頭,接來一盆冷水,隨即潑向陳文山。
當頭一盆冷水直接將陳文山潑得一懵,他抬手抹了把臉,緩緩抬起頭,但目光卻對上余淮泱。
「局長。」他笑著,如同以往面對余淮泱時一般。
余淮泱看著這自認是自己最得力的助手,值得信任的夥伴,不由得苦笑一聲。
「什麼時候叛變的?」
陳文山吐了口氣,聲音沙啞,「十年前。」
十年前,正是他當上道教協會副局長的第二年。
那年局裡接到消息,一戶人家中鬧鬼,派了幾批道士前去處理都沒有成功,於是他親自出馬。
正是在那戶人家中,他得知了預言,從此加入新世界,為其做事。
「我待你不薄。」余淮泱道,「可你為何要這麼做?」
陳文山咧嘴一笑,「我說了,局長,我是在救世。」
「我修道幾十年,不就是為什麼懸壺濟世、羽化成仙?如今大難將至,我自然要挺身而出,若陽間不保,陰陽失衡,我要如何才能羽化登仙?」
說著,陳文山幽幽嘆了口氣,「天道崩塌,陰陽失衡,天上的神像一個個隕落消散,我們必須自救。」
「新世界就是我們自救的最佳選擇,跟隨它,我們才能安穩度過末世,迎來新生。」
「到底你哪隻眼睛看見了天道崩塌陰陽失衡的跡象?」商秋枝真的就想不通了。
「你口口聲聲說要救世,可是山神廟、送子娘娘、神龍村,還有攝青鬼和黎族鬼煞,這些不都是你們新世界造出來的孽?」
「你們的所作所為,有幾分是在救世?」
陳文山嘴角一抽,不屑道,「你懂什麼?這些都是在為新神降世做準備。」
陳文山抬眸看了眼商秋枝,哼笑一聲,「告訴你也無妨。」
「如今這世間與百年前不同,末法時代靈氣衰弱,人們對神明的供奉慢慢減少,流竄陽間的惡鬼里,真正強大的又少之又少,想要成神,基本是痴心妄想。」
「所以你們親手打造出惡鬼,又以新神的名義將其剷除,吸引人們進行供奉的同時,為新神獲取功德和信仰?」商秋枝一語道破陳文山的話。
陳文山看著商秋枝的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你很適合新世界。」
「嘖。」商秋枝眸光微冷,「你們一邊作惡,一邊以英雄的姿態出現,還說什麼救世主?我看你們是賊喊捉賊,一群瘋子!」
分明是一群披著聖潔外衣的惡魔。
陳文山滿不在意的笑了笑,「若要真正迎來新世界,付出點鮮血又有什麼不好?」
「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才是新世界能夠存在的意義。」
「你以為自己是在鬧革命嗎?」商秋枝聽笑了,她神情不屑道,「革命先烈那是以自己的血肉身軀在救國。」
「而你們,一群臭蟲,視百姓的生命如螻蟻,隨隨便便就決定他們的生死,讓他們為你們荒唐的新世界付出生命。」
說著,商秋枝拔高音量,「就你們這樣,談何救世?!」
陳文山聞言猛地站起身,衝到鐵門前死死抓住鐵桿,「如果我們不出手,預言中的末世來臨,一樣是屍橫遍野鮮血淋漓。」
「我們不過是將傷害縮小到最小,舍一人而救蒼生,這是值得的!」
在新世界這個組織看來,他們的救世之法,就是一個電車難題。
自認救世主的你擁有一個扳手,只要輕輕一推,就可以改變火車運行的軌道。
是殺一人救五人,還是殺五人救一人?
「生命不能用數量去衡量。」商秋枝緩緩吐出一口氣。
「哈。」陳文山譏笑道,「你是不是想說,救一個人的生命與一千個人的生命是相同的?」
「不。」商秋枝搖了搖頭。
她緩緩上前,停在距離陳文山一手臂的距離。
「數量不是重點,重點是在於真的能獲得救贖嗎。」
陳文山微微一愣。
「你口中的舍一人而救蒼生,那是神明以身獻祭換取蒼生之命,彰顯的是神明的仁愛與大義,和你們新世界沒有半分相似。」
「沒有人有權決定別人的生死。你們打著救世的旗號,犧牲了一個又一個無辜人,這本就是你們殺人的騙局。」
陳文山當即否認,「不對,我們……」
「那我問你。」商秋枝打斷他,「不犧牲,其他人就一定會死嗎?」
陳文山點頭肯定道,「預言說過,陰陽失衡,人間變為煉獄。」
「你如何去定義煉獄?」商秋枝又問。
陳文山微微一愣,「是地獄。」
「錯。」商秋枝認真解釋道,「地獄是犯重罪的陰魂會去的地方,是讓惡人死後受各種嚴刑的場所。」
「而煉獄位於天堂與地獄之間,它就像地府,在人死後需要先在地府受審,只有無罪或者被完全赦免的陰魂才可以得到投胎的機會,而身有重罪且不知悔改者,則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接受懲罰。」
商秋枝雙手抱臂,神色平靜,「人間變為煉獄,並不表示人間就會血流成河。」
「若你真的認為自己可以成為末世的救世主,那你應該做的是尋求兩全其美的辦法,非為了快速達成自己想要的結局而選擇殺害犧牲別人。」
聽見這話,陳文山握緊鐵桿的手緩緩鬆開,「所以你認為我錯了?」
商秋枝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如果只是糾結舍一人而救蒼生的問題,孰對孰錯不是我一人就能斷定的。」
「但無論對錯,做出這個選擇的人會一直背負這個因果活著。」
說著,商秋枝頓了頓,「如果是對於你們以造新神的名義殺害無辜百姓和陰魂,那就是錯的。」
「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仁者不為也。」
「再者。」商秋枝輕聲笑了笑,眉眼清澈明亮,「舍一人而救蒼生,是你們給自己設下的問題。」
「它本可以不存在,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