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真實世界
傅青舟目光沉凝，緊緊盯著天空中飄落的雪花，全然不知自己額心裂開了縫隙。
那道縫隙越裂越大，終於在某一個瞬間完全張開，露出了裡邊那枚平靜而神異的眼眸。
同一個瞬間，傅青舟眼中的世界，驟然靜止。
他眼中看見的，不再是無數雪花，而是一條又一條玄奇的軌跡。
它們或蜿蜒、或筆直，交織成了一幅瑰麗的畫卷，在他的視野中，這些軌跡不再是腦海中虛無飄渺、模糊不定的猜測，而是清晰得如同用刻刀雕刻在虛空中一般。
他能夠看到每一片雪花在飄落過程中可能劃出的第一種軌跡，它們像是無數根璀璨的銀線，在漸漸灰暗的天幕下閃爍著神異光芒。
這一刻，傅青舟眼中的雪花與軌跡，變作了蘊含無盡奧秘的符號……他能感受到雪花飄落時的輕盈與靈動，也能感知到它們即將觸及地面時的那份沉靜與安詳。
過去、現在、未來，一切的一切，在這一剎那重合。
「成了！」
短暫的茫然後，傅青舟立即意識到，自己真的開了天眼！
但他剛剛生出這一念頭，便從物我兩忘境界中隱隱脫離，眼中所見的軌跡再次變得模糊、震動，幾欲消失。
他連忙定下心神，排除雜念，不敢亂想，也將心中喜意壓制了下去。
這一舉動果然有用，視野中的軌跡再次清晰起來，但他的頭顱也泛起一陣陣刺痛，仿佛有千萬根鋼針在他頭皮上緩緩扎入。
這種劇痛，他在金蟬寺中下棋時便已體驗過，便暫且不去理會。
接下來，才是最重要的事。
傅青舟沉著心，保持著小心，將心神從那無數雪花中轉移，沉入了自己的體內、投諸於在經絡骨骼肌肉中奔走的戚然訣真元之上。
「讓我來看看，你究竟是什……唔！」
下一剎那，傅青舟的三隻眼睛同時一凝，神色劇變！
眼前一幅幅畫面疾閃而過，大腦就像被一根棍子捅了進去瘋狂攪動一般，連疼痛都感知不到、只有極為沉重地眩暈感。
霎時間，他什麼也看不到了，眼前驟然陷入漆黑，只有方才閃過的畫面在腦海中迴蕩，隨後那些畫面也一點點淡去、消散。
但好在，在它們完全消散前，傅青舟還是憑藉本能抓住了它們……
可不看還好，這一看，他頓時呆若木雞，甚至忽略了那恐怖的暈眩與混亂、忽略了自己睜著眼卻看不到任何事物的怪異。
那些畫面，是自己的記憶。
夜幕下的破廟外，他手持弓箭，利用自己的箭、利用布下的陷阱，殺死了一個又一個殺手……那是初識岳衡的夜晚。
在他的記憶中，那些殺手面無表情、冷酷如冰，即使在被殺死的前一秒，他們也沒有半點悔恨與恐懼，平靜地等待自己的死亡。
但此刻，傅青舟卻從記憶中看見了他們的表情，他們瞳孔放大、臉上流露出了極大的驚懼，在看見那些陷阱向自己砸來時，他們喊出了聲、他們冒出了汗，他們……
在恐懼。
不僅僅是他們。
梵音寺中，傅青舟慫恿法怒等人內訌，利用毒計試探寺內僧人心思，再將他們一個個坑殺……
這些人害死了無數人，手上沾染滿滿的鮮血，早就死不足惜。
但……確實如此麼？
那些記憶中，傅青舟偽裝成周青、行走在梵音寺中，聽見了很多話。
有僧人在聊天，他們想要離開梵音寺、他們意識到了自己在做的事極其危險殘忍，他們在談論是否要帶著寺內的秘密出逃、找官府或大宗門舉報……
但傅青舟忽略了這一切。
那些話、那些東西，幾乎是瞬間便從他腦海中被抹去。
他只相信一件事——這些人全都死有餘辜。
他也並未注意到，當他遠遠眺望著梵音寺僧人們互相殘殺、遍地橫屍之時，自己臉上露出了可怕的笑容。
這樣的笑容，出現過不止一次。
從梵音寺前往洛邑的路上，有人為了潛龍貼、追殺「鷹揚雙絕」，其中的林鷹出逃，路遇武林盟弟子，傅青舟替他出手、將追殺者一一擊殺。
他記得，那些人的表情模樣十分囂張、十分霸道。
但此時，他從記憶中看到……那些人，是在求饒。
是的……求饒。
傅青舟明明記得，自己聽見的是「私人恩怨、江湖仇殺，武林盟要管此事？」、是「不是武林盟的？那你還敢出頭？知不知道我們是誰？」、是「不怕死就來啊？」，但……
此時，在那些畫面中，他卻看見那些人惶恐地擺著手，說著「未曾料想武林盟在此，我們即刻退去」、「鷹揚雙絕之事我們必有交待，一定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覆」……等等。
但不知為何，那些話聽在自己耳中，卻變了味道。
那時他們距離華無影、距離武林盟等人尚遠，其他人也並未聽見。
於是他抬起弓箭，射殺了來人！
每一次他殺人、或是要殺人前，自己眼中的世界，就會發生變化。
他看到的、聽到的，盡皆虛假。
不僅如此，在這些時間，菸鬼大多在他耳邊絮絮叨叨。
頭一次出現這種情況時，菸鬼驚愕地讓他注意自己心神變化、莫要走火入魔，但之後反而有些習慣了，只是不停感嘆著「媽的這小子又被戚然訣」影響了。
更恐怖的是，之後每次它想要向傅青舟提起這些事、提供相關建議，它的話便會主動被「屏蔽」，傅青舟什麼也聽不見。
次數多了，菸鬼便也懶得再說。
「……」
傅青舟弓著身子、抱著腦袋，這些真實的記憶畫面在他腦海中漸漸淡去、消散，他那什麼也看不見的雙眼也漸漸恢復視力，落雪的宅子一點點重現在他眼中。
不僅如此，他額上的第三隻眼也已悄然不見，「眼皮」重合，變回了那光潔平整的額頭。
但他完全沒意識到這些。
此時，他腦子被那些閃現而過的記憶畫面完全填滿，根本想不了別的。
那些人恐懼的面容、那些人臨死時的慘叫、那些人的求饒……
而就在這時，戚然訣緩緩在他體內遊走，竟開始將他腦海中這些記憶畫面抹去！
傅青舟猛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又驚又怒，赫然大吼了一聲！
「你若將它們抹去，我現在就自殺！」
這一聲吼他用上了全部力氣，聲音大得將周圍雪花統統震碎，聲浪所盪之處，屋瓦上的積雪紛紛倏然震落，一時這宅中樹影搖曳、鳥雀驚飛。
戚然訣無聲無息地平靜了下去，那些記憶畫面，仍留在傅青舟腦海中。
他瞪大了眼，頭顱無比地疼痛，滿頭滿背都爬滿了冷汗。
但這一切，都比不過他此時心中的恐懼。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當初青松子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它讓伱看見的道理只會是扭曲的，你最終……會變成一個怪物。」
傅青舟漸漸明白了。
他不知道當年龍大悲殺人時，那些人分明是痛苦掙扎著死去，但看在龍大悲眼中，他們是否露著釋然的笑容、是否說著感謝的話？
那些人求饒彌留之際，龍大悲是否聽見的卻是求他幫助解脫之言？
傅青舟身上的冷汗越來越多。
他以為自己馴服了戚然訣，但其實，這杯墨水早已將自己染黑！
「公子？」
這時，一聲輕喚將他拉回了現實。
傅青舟一驚，猛地扭過頭，對上了袁自平那雙有些驚懼、有些擔憂的眼。
「公子，您怎麼了？」袁自平看見他那雙充滿血絲的紅眼，分明嚇了一跳，不敢靠近，只是問道：「您剛剛說什麼……自殺？」
傅青舟強定心神，慢慢吐出一口氣，開口道：「沒什麼……」
這一開口，他被自己沙啞低沉到極點的聲音嚇了一跳。
清了清嗓子後，他才又問：「事情辦得如何了？」
「辦差不多了。」袁自平小心翼翼道：「但今日已晚，他們明日一早才會來……公子，行李都已搬來，今日咱們是回小院、還是去客棧？」
「你安排吧。」
傅青舟無法思考，他擺了擺手道：「我……我要想些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