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心魔
不知過了多久,慧元慢慢睜開了眼。
他渾身上下皆是傷痕,面部青腫得幾乎看不出原本模樣,袈裟早已經破破爛爛,變作了掛在身上的布條。
他仍然還盤坐在小院之中,只是天色已極晚,天空中無月無星,只有濃濃的陰雲密布,距離他之前布幻陣時已不知過去了多久。
「還在……幻境中……麼……還是已經……」
慧元捂著胸口,重重咳了起來,鮮血抑止不住地從嘴角淌出。
「這、這是貧僧自布的幻陣,卻為何,多了如此陰森殘暴之意?」
他兀自喃喃道:「這根本、不是我佛之幻術……」
「阿彌陀佛。」
就在這時,他身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所謂陰森殘暴,非自外而來,乃發自你我之本心。」
慧元一怔。
這個聲音,與他自己的聲音一模一樣!
他循聲望去,卻見夜色小院陰影中,緩緩走來一人,其模樣神態亦與他一模一樣!
只不過,這個「慧元」看上去要更加聖潔、無垢,身上披著一件素白無紋的僧袍,身上手上皆無一物,眉眼低垂、嘴角含笑。
白衣慧元腳步平穩,最終站定在了慧元身前。
「你是……」
慧元眉心一跳:「這次的幻境,又是什麼?」
「此幻陣乃你我所布,以伱修行,自該能夠辨認……幻陣已息。」白衣慧元淡淡道:「貧僧,並非幻物。」
慧元定定地看向他:「你……是貧僧心魔。」
「不。」
白衣慧元輕聲道:「你,才是心魔。」
小院地下密室中,秋嬋等一眾年輕女子湊在一起,面前擺著一個銅鏡,正是此前幫助秋嬋辨清真幻的太極鏡。
這一次,鏡中卻是清晰地展現出了小院中的情形,也照出了兩個慧元對話的場景。
「秋師姐。」
司雨興奮地小聲道:「傅少俠這戲演得挺好啊!」
秋嬋哼哼了一聲道:「都看到了吧,這個男人撒起謊來就像吃飯喝水一樣!你們小心著點他!」
「唉喲~」另幾個師姐妹都不滿地叫了起來:「那你怎麼不小心他啊?」
秋嬋抱著胳膊不答話,只是望向鏡中的眼神中,多少有些擔憂。
不錯,那白衣慧元,正是傅青舟。
距離慧元布下幻陣,實則已過去了兩日。
這兩天兩夜時間裡,他始終未能從幻境中突破而出,而是在層層嵌套的幻陣中不斷循環、掙扎,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都受到了極大折磨,身上的氣息衰弱到了極點。
也只有如此長時間的折磨,能夠讓一名洞天二境強者變得如此虛弱、萎頓。
而在這兩日時間裡,傅青舟他們則是悄悄取了慧元的精元,又煉了一枚易顏丹。
這,便是「白衣慧元」的來處了。
小院中,慧元望著眼前的傅青舟,神色幾番變化。
而其實……傅青舟心中也有些打鼓。
依靠幻陣,是無法準確問出慧元心中秘密的。
因此,他必須得撤去幻境,趁著這大和尚身體極度虛弱、心神混亂不堪之際,假裝成對方的另一層人格,來騙、來問。
但坦白講,要他搞這高深莫測的套路,他真不是特別擅長……
沒轍,只能硬著頭皮裝逼了。
「智照本源,慈悲自顯。」
傅青舟雙手合十,輕聲道:「敢問,你心中可還有慈悲、還有智慧?」
慧元臉色一陣掙扎,嘆了口氣,沒敢答話。
「你都明白。」
傅青舟淡淡道:「為虎作倀、利慾薰心、淫亂良家,又對所犯罪業文過飾非、矜己自飾……慧元,你不是心魔,誰是心魔?」
他每說出一個詞,慧元的身軀便重重一震,神色更是變得愈加悽苦。
「我、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
他低下頭,咬緊牙,從牙縫中擠出了低喃聲。
「沒有辦法?」
傅青舟的語氣依然平靜:「當年師傅,又是如何教導你我的?」
他當然不知道慧元師尊是怎麼教的,但反正騙唄、編唄,他就不信金蟬寺上一輩的高僧沒說過什麼禪語。
果然,慧元又是一嘆。
「欲強非道,守心方證……是了。」他臉上的悽苦慢慢散去,漸漸有了了悟之色:「師傅早就說過,早就說過……」
「欲強非道,守心方證。」
傅青舟重複了一遍慧元說過的話,淡淡道:「多虧你還記得,便也因此,有了貧僧。」
慧元抬起頭看向他,神色恍然:「原來如此。」
說罷,他也將雙手合十,對著傅青舟深深一躬,身上竟散發出一股淡淡的、神聖的佛息。
傅青舟微微一笑:「那麼……你現在,該做什麼?」
「貧僧該直面犯下之罪業。」慧元認真道:「彌補過往之錯。」
「不錯。」
傅青舟目光微亮,含笑道:「請。」
「是。」
慧元應了一聲,改變了一下姿勢,從盤坐變成了跪坐。
隨後,他對著傅青舟緩緩彎下了腰,額頭衝著地磚磕去。
「快快快!」傅青舟在腦海中喊道:「老東西,趕緊幫忙造些異像,不然他不信了!」
「嘖……」
菸鬼不耐煩道:「煩死了,你自己又不是不會法術,自己搞唄?」
「我那點法術,他一個洞天,眨眼就看出來了啊!」傅青舟催道:「拜託拜託,這次不釣你了,回去我就把玄星神鐵弄來,給你摸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
菸鬼一下子來了興致:「那行。」
這一邊,慧元的腦袋已經磕在了地上。
「貧僧受婧妃蠱惑,期待攀附元家,以換取失傳的佛門秘術,以此爭奪未來講經首座之權,此過程中借金蟬寺之勢助她、為皇后之位爭鬥,又在受藥後姦淫宮女溫清茹,是乃大罪。」
他沉聲道:「自此而後,吾決意與婧妃割席斷交,歸返寺中,主動向戒律首座慧空師兄詳述此事,且甘願領受一切懲處……更該竭盡所能,補償溫清茹之所有失,滌其污名、使之安居。」
話畢,便見「白衣慧元」身上騰起一股濃濃白煙,散向空中,這股白煙中無半點靈虛之意,卻又給人以深奧玄妙之感……白煙騰起後,那「白衣慧元」的身影仿佛模糊虛幻了幾分。
慧元見狀,眼神更亮了,頭也再一次磕了下去。
「貧僧受慧覺、慧心二師兄所脅誘,曾為梵音寺探尋潛才之弟子,且供以修行之厚資,致間接戕害生靈無數,釀成滔天殺孽。」
說罷,他頭又抬起,再一次重重磕下:「慧空師兄昔曾信我,遣我查探慧覺、慧心二師兄之行徑,然我終竟誤聽其言,為彼等隱瞞,甚至以為此乃為金蟬寺之利益,今始知大錯特錯矣!」
傅青舟身上騰起的白煙越來越多,身影亦越來越虛幻。
但他眼中的笑意,是怎麼也藏不住了。
這慧元磕頭中說出的話,一句比一句重量級!
他替慧覺和慧心辦過不少事,甚至算是他們的「自己人」了,知曉的內情多得嚇人!
這特麼,慧空要的證據,不就在這了嗎?
當然……這只是他的一面之辭,慧心,還是要抓。
終於,慧元磕完了頭,他磕頭的那塊地磚已經粉碎,額心亦高高腫起,很顯然,他是真的心中有愧,沒用半點真元護身,每一次也磕得極為沉重。
不僅如此,他臉上更是多出了兩條淚痕……不知何時,他已淚流滿面。
「很好。」
身影已在白煙中看不清的傅青舟,輕輕出聲道:「以貧僧之見,你我該將一切罪行寫下、以便慧空師兄清理寺內門戶,此後,更該用餘生彌補過錯,若曾害之人有眷屬者,則往補之;若無以補之者,則行善事、除惡事以自贖。」
「……所言甚是。」慧元微微笑道:「若需貧僧死,貧僧即往;若命貧僧一生苦行,貧僧便終生行之,只求心安泰然。」
傅青舟微微頷首,隨後輕輕捏緊了手中控制幻陣的佛珠。
幻陣巨大的力量再次壓向慧元,他那早已疲憊不堪的肉體與精神再難承受,身形微晃、兩眼一翻,便撲倒在地,昏死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