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安五年冬月廿七。(由於緩存原因,請用戶直接瀏覽器訪問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北境燕關之外,蕭弘澤仰頭瞅了瞅天色,轉而俯身拾起才被他劈落的兩節木柴。
北疆今年的風雪眼見著愈發厲害,他所守著的那處哨點又遠離燕關,往來不便,想要安生度過這個冬天,還是得儘快攢夠過冬的柴火才是。
蕭弘澤如是想著,一面拿麻繩將那堆樹杈仔細捆了,就手背上了肩頭。
起身時他餘光掃見百尺外的墨色人影,空濛風雪裡遠遠傳來故友的聲音,他下意識緩慢地眨了眼睛。
「蕭兄,蕭兄——」朝堂上的的波譎雲詭輕鬆打磨去了青年人聲線里曾經殘存的稚氣天真,餘下的便只那一派歷經世事後的滄桑沉穩。
蕭弘澤定定看著那踏雪而來的消瘦身影,瞳中悄然有著一瞬的恍惚。
——二十年前他們尚是個流竄於花街柳巷的京中紈絝的時候,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能在姜思然身上瞧見這一份凜冽的如竹正氣。
同樣的,他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會舍下京中的那一派富貴繁華,甘願孤身一人跑到這雪寒霜重的燕關之外守國戍邊。
都是造化。
蕭弘澤的眼神晃了晃,定睛時那青年已然趟雪抵至了他面前。
「蕭兄,一別經年,」姜思然笑眯眯地彎了眼,張嘴吐出口結了霜的白煙,「你在邊關過得還好嗎?」
「還好,一切如舊。」蕭弘澤的眼眶微紅,語調輕鬆一如當年,「老薑,你這堂堂朝中正四品左僉都御史,今兒怎還得空跑到這前後不見人煙的關外來了。」
「不上朝嗎?」
「害,這不是臨近年關,陛下要派人給你們這些戍邊的將士們送點糧草物資來嘛!」姜思然咧了嘴,「我想著咱們兄弟也好些年不曾見面了,便主動接了這活計下來。」
「左右朝中有盧大人他們頂著,我這小小的僉都御史,偶爾跑出來這麼十天半個月的,也不打緊。」
「好了,老薑,跟我走吧,這裡風雪太重,不是說話的地方——」背著木柴的蕭弘澤招了招手,而後率先邁動了步子。
姜思然跟著他一路從山林趕至那處位於燕關之外的小小哨點——不大的小瓦房外圍著圈稍顯粗糙的木柵欄,隔出方乾乾淨淨的邊關小院。
蕭弘澤入院後先習慣性地晃了晃院中矗著的兩桿旌旗,在確定過那旗杆穩固,方才順手撂下那捆木柴,帶人進屋點上油燈,燒了土炕。
「蕭兄,我給你帶了兩壇你從前最愛喝的酒。」姜思然話畢自大氅內摸出幾隻小壇,那酒似是被人好生揣了一路,開壇時的酒液雖涼,卻不曾結出過半茬的冰。
蕭弘澤就勢捧過一壇,入口的酒甘香醇厚,綿柔,不帶分毫刺鼻的辛辣之意。
「好酒——只可惜,這些年下來,我早已喝不慣這樣好的酒了。」蕭弘澤笑笑,放了那酒罈,「太柔,不夠烈,也不足以暖身。」
「還是邊關人常喝的燒刀子更合我胃口——」
「富貴溫柔鄉里釀出來的酒,確實比不得邊城白酒來得恣意灑脫。」姜思然含笑頷首,少頃微微低垂了眉眼,「但是蕭兄,你真的打算一輩子都待在這燕關之外了嗎?」
——當年他們這幫青羽衛的紈絝,隨著自家都督橫渡過峴水,也曾北上混進過喀勒瑪拉。
從前扶不上牆的爛泥們,一度成了乾平最鋒銳的一把利刃——後來他們兵|役期滿,有人留在了軍中,有人則如他一般重新撿起了家中塵封的書本……
可唯有蕭弘澤一人甘願放棄了那一身奪目的功勳,獨自趕赴北境,做了關城外一員小小的戍邊哨兵——
一去十五年。
「憑你的軍功,你蠻可以得個更要緊的職務,去個更安逸些的地方。」
「……老薑,這些年,你在朝中過得開心嗎?」蕭弘澤答非所問,只靜靜抬眼凝望著青年人的眉目。
幽微火光映照出蕭弘澤那張被風雪磋磨得粗糲而黝黑的面龐,姜思然突然發現,他再沒法在他身上尋到丁點先前那個金尊玉貴、風流浪蕩的,紈絝的影子。
「……談不上什麼開心不開心的。」他張了張嘴,半晌才勉強找見自己的聲線,「但很心安。」
「對啊——」蕭弘澤忽的失了笑,「我在這裡也很心安。」
「就在這裡,這北疆數月不斷的風雪裡,舉目望不見盡頭的林海草原里。」他說著抬手指了指窗外的那片茫白,「老薑,這裡很好。」
姜思然倏然語塞。
「老薑,陛下和國師大人他們還好嗎?」蕭弘澤似是看出了青年的失語,轉而輕飄飄別開了話鋒,「還有咱們都督——」
「他們這些年都怎麼樣了?」
「他們……一切都好。」姜思然嗓音微啞,「海晏河清,國師大人不時會帶著離先生出京義診,陛下偶爾得閒,也會帶著幾位殿下,跟他們偷跑。」
「這點倒是讓端王殿下瞧著很是頭疼,奈何他常日坐著輪椅,也追不上他們。」
「至於咱們都督——她還是從前的老樣子,只是神機營和青羽衛已被她教到第三代了。」
提到如今的青羽衛,姜思然憋不出輕笑一聲:「說來,而今可是再沒人敢當堂跟著咱們都督叫板了。」
「那是自然的。」蕭弘澤斂眉,二人談笑間院外忽傳來孩童們興奮的叫嚷聲響,他忙蹬上靴子出了屋。
「蕭叔,蕭叔——」梳著兩隻羊角小辮的女童用力揮動了手臂,露在棉襖外的一張小臉被風雪凍得通紅。
「小二哥逮著兩隻好大的野山雞,咱們今晚能有好吃的啦——」那小姑娘大聲喊著,她身後跟著的幾個孩子合力抱著兩隻油光水滑大山雞,面上亦充斥著壓不去的激動。
「好——你們幾個先進來暖暖,我去燒點熱水殺雞。」蕭弘澤揚聲應著,一面拎起裝水的木桶,提了砍柴用的斧頭,姜思然見狀微一挑眉:「蕭兄,他們是……」
「喔,他們是附近幾個村子裡失了爹娘的孤兒。」隨手劈開水缸冰面的蕭弘澤頭也不抬,「有時吃膩了善堂,又覺著我自己在這孤單,會找個理由,來我這蹭口飯。」
「我閒來無事,偶爾也會教他們些拳腳,帶他們囫圇認兩個字。」
「怎麼說,老薑——」打了水的蕭弘澤起身看向那清癯的青年。
「要留下來吃個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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