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問就是算的

  「走吧明軒,回府睡覺。」慕惜辭懶洋洋地招了手,把那納財之局改成散財之局後她心情大好,湛明軒聞此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背脊,那裡不知何時已被冷汗浸透,濕涼的一片。

  幸好他不是小姐的敵人。

  少年輕輕拍了拍胸口,忽然想起個新問題,於是趕忙運起輕功追上了前方的小姑娘,形容微赧,訕訕出聲:「小姐……」

  「嗯?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慕惜辭揚眉,她覺得自己適才那番話已說得足夠明白,依湛明軒的腦子,不應該聽不懂才對。

  「那倒不是。」湛明軒搖頭,慕惜辭講解得很清楚,他對她在寶宴樓的種種行為並無不解,他沒想通的是——

  「但是小姐,您怎麼會對那兩位皇子和他們手下的術士這麼了解?」包括他們的性情、身世和能力水平,有不少東西是他這個從小自京中長大的人都沒聽說過的,比如馮垣的道號和他效忠於三皇子的原因。

  所以,小姐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少年的目光中多了點點的探究,他知道自家小姐身上有不少秘密,但現在看來,那秘密顯然比他想像中的要多得多。

  湛明軒的神情萬般肅穆,被他注視了的慕惜辭麵皮一僵——啊這。

  一定是她大半夜沒睡覺腦袋有點蒙,那會一解釋起來就不慎說多了。

  嘿嘿。

  慕大國師抬手想要摸摸鼻頭,卻只觸到了那塊細布面巾,她踩著樓頭慢悠悠地回了首,澄澈的黑瞳平靜非常:「算的。」

  「啊?」湛明軒一懵,在慕惜辭開口前他思考過無數種可能,甚至懷疑過她是不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消息網,結果……她竟然說算的?

  玄門卦術已經厲害到連別人去哪個大員家裡祈福作法、又將道號寫到何處都能算出來了?

  「對,算的,基本都是算的。」慕惜辭面無表情地點了頭,即便嘴上在那胡說八道,眼中亦依然是波瀾不驚,反正她又不可能跟湛明軒說她自己是個活過一輩子、因怨氣重生的老幫菜。

  ——這要是說了,不得給小孩嚇個好歹?

  罪過罪過。

  「可是卜算……能算那麼詳細嗎?」湛明軒遲疑,不管怎麼樣,他都覺得關於馮垣往事的那段不像是算的。

  皇家之人多疑他懂,大概的性情與劫難之類的能算出來他也信,但細到連道號都能算出來,他不敢信。

  「能啊,為什麼不能?」慕惜辭聳肩,繼續瞎扯,「你像馮垣那次,算得上平生一大劫了,這種東西,在卦象上都是能看出來的。」

  左右湛明軒又不懂玄門易術,她說是什麼便是什麼。

  她就是光明正大的欺負小朋友,問就是算的。

  慕惜辭勾唇,見少年仍舊是一臉不信的樣子,這才不情不願地搬出了墨君漓:「行吧,大體是算的,部分細節是我前兩日找機會問的七殿下。」

  「當真?」湛明軒撓頭,若是七殿下告知,他還信一點,畢竟皇家養出來的玩意,那就沒一盞省油的燈。

  「當真,你要是還不信的話,我現場給你算算。」慕惜辭嫌棄無比地翻翻白眼,作勢隨意掐了掐指,眼皮一掀,張口便道,「比如,你在七歲那年夏月的某個晚上水喝多了……」

  水喝多了尿了床,夏日的被褥薄,他打濕了靖陽伯藏在他床墊子下的私房錢,害得伯爺被夫人罰跪了搓衣板,最後被氣急敗壞的伯爺攆著一頓胖揍,三天沒敢下地,也挨了全府上下三天的笑。

  「停停停,別說了小姐,我信,我這回真的信了!」眼見著要被抖落了糗事的少年忙不迭打斷了慕惜辭的話,手足無措間一張俊臉已然紅到了耳根,好在黑燈瞎火又有面巾遮著,旁人看不出來。

  「這就對了嘛!」慕惜辭撇嘴,翻回浮嵐軒的動作一如翻出來時的乾脆利落,湛明軒再一次確認了自家小姐絕對是慣犯。

  各種意義上的慣犯。

  湛明軒嗓子眼微堵,目視著慕惜辭安全翻進閨房後,自己也調頭回了廂房,他現在已經不想跟她探討「卦術能不能算那麼細」的問題了。

  ——他害怕,他並不想聽到自己過去的糗事,那可太羞恥了。

  嘿,小伙子年紀不大,還想跟她斗。

  做夢去吧。

  臥房之內,慕惜辭換下夜行衣衫又放好今夜翻出來的黃符,心情舒暢無比地晃了腳踝,其實那件糗事,是湛明軒前生自己說出來的。

  彼時他們仍在乾平邊疆守城,日子過得清苦萬分。

  她手下的將士們都是久經沙場的老人,慣會苦中作樂,於是在某個大雪催城的寒冷冬夜,眾人坐在雪地中圍著篝火,手裡捧著碗發濁的烈酒,就著冷硬的乾糧和為數不多、烤至發焦的肉,互相傾倒起幼年的趣事。

  慕惜辭不喜歡喝酒,但她喜歡在一旁聽這些征人們講那些故去的事。

  聽的時候她喜歡捧上一隻不大的手爐,待爐里的炭火燒盡了再悄聲離去。

  那夜她聽到月上中天,從鄉間田野的泥巴溝子聽到了江南水城的白牆青瓦,她後面聽得倦了,手爐也漸漸泛了涼,正想離開之時,軍中那常日沉默寡言的小將卻突然開了口。

  湛明軒破天荒地講了他七歲時尿床,九歲上房揭瓦不慎摔斷了腿,還有十二歲那年,錯把小妹的衣裙當了抹布。

  他說他爹下手有多麼的重,說斷腿躺在床上的時日又有多麼無聊,最後說他妹妹氣鼓鼓地接連剪了他三件窄袖長袍,害得他半個月沒有換洗的衣服。

  那晚上他說了許多,也喝了許多的酒,將士們笑得嘻嘻哈哈,她卻看得出他是想要借酒澆愁。

  因為那個時候,他已經沒有父親沒有母親,也沒有妹妹了。

  思及此處,慕惜辭面上的笑意微斂,好在這輩子,她至少能替他保下湛凝露。

  也能幫著他好好報了那抄家之仇。

  不過這些還都急不得,眼下最要緊的是正月初九重新開業的夢生樓。

  沉寂了這麼久,道人妄生也該上場了。

  慕惜辭臨睡前推窗望了眼天上的星,天輔入坎宮,雲消霧散。

  當是舊事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