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算人心

  「嗯?」慕惜辭應聲回頭,漆黑的杏眼裡噙著滿滿的笑意,她看著目露疑惑的少年,面巾下的唇角微勾,「你是想問,我為何要替換那些符紙,且每替換一處,都要在附近提上『彬白』二字?」

  湛明軒不語,只微微頷了首。

  其實他沒想明白的東西還遠不止這些。

  「另外,你是不是還想問,我們此來是為解寶宴樓內納財之局,只要撕去了八方符紙便已足夠,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將之替換?」小姑娘說著微抬了下頜,湛明軒看到她眼中的笑影幾乎要溢出來。

  狡黠得像只舔著毛的狐狸,令人背脊禁不住的陣陣發涼。

  毛骨悚然。

  「是,還請小姐為明軒解惑。」執著劍的少年拱手,恭謹的低順了眉眼。

  「單純破除陣局自然簡單,可這樣做同樣也會打草驚蛇。」慕惜辭輕笑,閒閒一撣手中黃符,「墨書遠手中的確沒幾個厲害術士,但這並不代表他麾下沒有術士。」

  「明軒,你說,若我們今日拆局之後什麼都不做,將痕跡消得乾乾淨淨,那五皇子需要多長時間便會懷疑到夢生樓上?」

  湛明軒聞此沉默,不留痕跡便是最大的破綻,若他是墨書遠,納財之局被破,他只怕會本能的便想到先前被他們動過手腳的「夢生樓」。

  這一套下來,簡直不要太像報復,雖然他家小姐顯然就是在報復。

  「那您……」少年的指尖侷促地摳了摳劍柄,他感覺自己的後背更涼了。

  「我雖不怕他們,卻也討厭麻煩。」慕大國師笑彎了眼,「那就只好請他們內訌一陣、相互懷疑,互相猜忌一番咯。」

  「記得那張從沈掌柜房門裡摳出來的那張符嗎?我順著上面的氣機找到了繪符設陣之人。」慕惜辭晃下了樓梯,徑直衝寶宴樓大堂正中去了,「那人是墨書遠當前的頭號幕僚,名叫宿鴻,早年在道觀呆過幾年,會兩手道術,是個半吊子術士。」

  「當然,這個半吊子是和那些自小在山的道長們相比,放到一般的謀士之中,他也算不大不小的一個人物了。」慕惜辭冷笑,仰頭看著頭頂的黑漆木樑,眉梢輕挑,「明軒。」

  湛明軒順著她的目光抬眸看了一眼,隨即縱身翻上房梁。

  不多時,他在正中兩梁相交的某個角落裡搜尋到一隻拳頭大的溫潤玉珠。

  「對,就是那個。」慕惜辭點頭,語速依舊不急不緩,「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兩棟酒樓里的陣法,就是宿鴻帶給墨書遠的投名狀。」

  「投名狀。」湛明軒跟著輕聲重複,慕惜辭接過那珠子,頗有閒心地將之放在掌心把玩了一番:「對,投名狀。宿鴻不是乾平的人,在那之前,京中根本沒有他容身的地方。」

  「想要混個差事,可不就得給人展示展示自己的手段?說來沈掌柜也是時運不濟,酒樓偏生讓墨書遠看上了,又趕上宿鴻來此投奔。」慕惜辭垂眸,從懷中摸出那柄布滿硃砂符文又纏了數層繃帶的青銅小刀,「至於『彬白』。」

  「那是另一位術士馮垣的道號,他是三皇子墨書昀的部下,正經的正|一出身。」慕惜辭邊說邊慢條斯理地拆下刀上繃帶,露出滿是硃砂紋路的刃口,「此人生性張狂,得籙後那狂勁不退反進,凡他出手之處,必會留下道號『彬白』二字,以作炫耀之用。」

  「數年前,曾有一戶大員邀請他上門為先祖祈福,祈福過後他由著自己的性子,在人家祠堂牌匾背面留了道號,常日占人家的香火,不久大員家中清掃發現了此處留名,他被人痛打一頓,險些丟了小命。」

  「正|一出身……沒修習命術武功嗎?」湛明軒蹙眉,玄門所修從不止相與卜,大多道士都得學幾套獨門武術,一來強身健體,二來方便日後除魔拔惡。

  「他一個一門心思撲在符籙之上的人,哪會那麼多?除了符寫得好,其餘統統稀鬆平常,招架不住的。」慕惜辭呲牙,立腕將匕首穩穩送入玉珠之內,青銅刃削金斷玉,那珠子即刻被捅了對穿。

  小姑娘伸手掐了個印訣,刀身上的符文被屋外的月光激得閃了一瞬,玉色登時烏了三分。

  「後來墨書昀府中人路過,救了他一條性命,自此馮垣死心塌地的跟了三皇子。」慕惜辭拔了刀,順手把那珠子重新丟入湛明軒懷中,「放回原處。」

  湛明軒低頭翻看著玉珠,只覺原本溫潤的玉質此刻泛了灰,連帶著其上的光澤都暗淡了數分,托在手中,無端冷得刺骨。

  「所以您這一番——」湛明軒眯了眯眼,仔細放好了玉珠,珠子落回原位的剎那,堂中氛圍大變,整個寶宴樓內的陰冷之氣都好似盛了不少。

  「馮垣是墨書遠當前最想收歸麾下的術士。」慕惜辭就勢送還了那根被她順走又使喚了一圈的毛筆,「而他亦從未掩藏過自己這份心思。」

  「宿鴻本就是多疑之人,知曉自家主子的想法,自然對馮垣忌憚非常,如此一來——」

  「如此一來,宿鴻會懷疑此事乃馮垣一手所為,併合盤上報五皇子,引得兩位皇子相互猜忌,繼而使二人的聯盟分崩離析?」湛明軒順著慕惜辭的思路向下想了想,「但您怎麼能確認宿鴻一定會上當呢?馮垣不會否認嗎?」

  「那兩人的聯盟,可沒那麼容易分崩離析。」慕惜辭神色淡淡,轉身向著樓外行去,「馮垣當然會否認,但他為人狂妄,否認之後便不會多加辯解。」

  其實寶宴樓中的玉珠應該不止一顆,但她破壞了最重要的一個又拆了八方符籙,其餘的動不動也就沒什麼區別了。

  全動了反而顯得太過刻意。

  「而宿鴻,他本就忌憚於他,即便知道這可能是他人的圈套,也定會抓死了這個送上門的『把柄』,竭力抹黑馮垣在墨書遠心中的形象。」

  「只有墨書遠不那麼執著於收服馮垣,他『五皇子座下第一謀士』的位置才坐得穩當。」慕惜辭抬手扣鎖,冷然一笑,「至於那兩個皇子……放心,生在皇家,他們只會比他們的謀士更加多疑。」

  重疑之下,一切的不合理都會變成合理,縱然有破綻也會被他們理解成「故意為之」。

  一旦認定了對方生有異心,他們便會想方設法的說服自己。

  後續的東西就不需要她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