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殿下他經常提起惜辭嗎?」慕惜辭偷偷踮了腳尖,十三歲的小姑娘仍舊比她高出大半個頭去,她的臉被墨綰煙捧著,脖子仰得有點累。閱讀
另外,她有一點點在意,墨君漓到底是如何跟墨綰煙描述她的。
——她覺得那小【嗶——】崽子的嘴裡吐不出兩句好話。
「也不是太經常吧,我碰見他十回,大約有個七八回要提上一提。」墨綰煙眨眼,她在察覺到慕惜辭踮腳的動作後,忙不迭的鬆了手,「他誇你聰慧靈秀,是個可愛的姑(nv)娘(er)——哎呀,忘了阿辭你比較嬌小,這樣仰著頭,脖子一定很累。」
「可愛?」慕惜辭聞此,面上的笑意不由假了兩分,她這個歲數的人了,當真不大願意被人形容為「可愛」。
弄得好像她一直沒有長大一般。
「對,可愛。」墨綰煙頷首,一手牽著慕惜辭不放,一手又親親熱熱地挽過慕惜音,「不過我覺得皇兄他說得不對,這哪裡是可愛,明明是特別可愛嘛!」
特別可愛。
慕大國師嗓子眼陡然一甜,她欲言又止的整理了半晌,最終選擇默默閉了嘴——
她不跟小姑娘一般計較。
「好啦,我們不提他,進去說。鏡台入口的風大,慕姐姐的身子弱,不宜在此久站。」墨綰煙笑笑,她甫一見到慕惜辭,便無端生出了滿腹的親近之意,那親近之下還隱著兩分無名的欣喜,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個中緣由,但這並不妨礙她覺得高興。
心情甚好的小公主拉著兩人踏上石階,跟在三人身後的內監們趕忙舉高了手中油紙傘,唯恐那不長眼的風雪浸染了主子們的衣衫。
傘尖觸到兩側被雪壓低的松枝,震落了大團冰涼的素。慕惜辭聽著那雪塊墜地之聲,看著鏡台外蒼茫生煙的湖水,心頭忽的湧出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前生她攏共上過三次鏡台。
第一次是在出征的前夜。
彼時雲璟帝病痛纏身卻尚未崩逝,她捧著兄長與父親的遺物,帶著那塊獨屬於他們慕氏的軍令,一身素衣如雪,一步一步,踏上那雕金砌玉的金鑾寶殿。
那是她頭一回直面這位勵精圖治的老皇帝,同樣也是最後一次。
她捧著那堆東西,衝著百官深深叩首,在那大殿之上,金階之下,她一字一句地表意陳情,最終他老淚縱橫的點了頭,她成功接掌過慕氏的兵權。
後來替她灑酒送行的人是時為太子的墨書遠,待她出征前夜,雲璟帝已然病得起不來身了。
出行前,墨書遠遞給她一杯加了一小撮乾平泥土的酒。
第二次是受封國師之時。
她帶兵七年大殺四方,橫掃邊陲,將乾平先前丟失的土地一一奪了回來,連帶覆滅數個與乾平開戰的小國,在軍中內外,一時威勢無雙。
墨書遠為了籠絡人心,同時也為了彰顯自己「任人唯才」的帝王氣度,封她為乾平百餘年來唯一的「大國師」。
那年時局依然動盪不安,於是儀典又被設在了這臨山傍水的鏡台。
禮官抱著冊子誦出那段寫滿稱讚的冗長辭令,台下的百官山呼海喝。
一身明黃朝服的墨書遠再度捧來一杯酒,那是一杯不帶半點雜物的清酒。
最後一次,是她身死當日。
墨書遠送了她一杯劇毒的鴆酒。
三次踏上鏡台,她得了三杯不同的酒。
一杯餵了湖水,一杯敬了天地,唯有那最後一杯,被她吞入了腹。
她的前生便就此終了了。
慕惜辭閉目,屬於前塵的舊事漸漸行離,取而代之的是寸寸鑽入耳中的紛繁喧鬧。
暖閣里,世家的公子小姐們以幾人為首,各自占據著一方笑笑鬧鬧,慕惜辭輕輕掀了眼皮,目光平靜的掃過屋中的每一張面龐。
她瞅見了不少熟人,不少前生便與慕詩嫣交好、暗地裡許是沒少幫著她欺負阿姐的熟人。
慕大國師瞳底漾起了淺波,內監們撩動門帘時的動靜已然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被一幫世家女圍拱在中央的華服少女應聲一挑眉梢,有意拉高了音調:「慕大小姐好大的本事,竟能請得我們公主殿下親自動身相迎。」
「這若是換了旁人,只怕殿下連個眼角,都捨不得給呢!」少女話畢掩唇,口中迸出串意味不明的笑,慕惜音聞此正欲移步上前,好聲分辯兩句,便被墨綰煙一把攔住,拉去身後。
「施雅,少在這裡陰陽怪氣,是本宮喜歡誰就去迎誰,關你何事?」墨綰煙說著微抬了下頜,將皇家公主的氣勢展示得淋漓盡致,她的聲線不高不低,卻每個字中都帶了十足的底氣,「走,慕姐姐,我們不理這個拿嘴出虛恭的傢伙!」
拿嘴出虛恭,那說話的豈不就是……了嗎?
悄悄往施雅身上彈了兩道陰煞的慕惜辭聽這話禁不住樂了,她發覺墨綰煙可比她想像中的有趣多了。
好姑娘,她喜歡。
「你!樂綰,你等著,待會我就去尋太后娘娘,將你這不像樣的話原封不動的說給她老人家聽!」施雅氣急拍案,她不似墨綰煙那般隨性,時時刻刻都注意著自己「大家閨秀」的風範,連「虛恭」二字都恥於脫口,自然也說不出更難聽的話來。
「尋太后尋太后,一天到晚,除了去尋皇祖母,你還能會什麼?」墨綰煙冷笑,顧自拉著慕惜音姐妹落了座,嘴上半點不饒人,「要去便去,本宮絕不攔著——施雅,你也就這點能耐了。」
「到底是連皇家玉牒都摸不上邊兒、破例得封的郡主,本事登不上檯面,私下裡告狀卻挺厲害。」墨綰煙吊了眼角,萬般不屑地橫了施雅一眼,隨手抓過桌上一碟點心,往左右兩人手中一塞。
「慕姐姐,阿辭,嘗嘗這道桃花酥,這是我好不容易才從皇兄府上端出來的東西,萬不能讓討厭鬼吃了。」墨綰煙分了點心,鼓著臉低頭一陣嘟嘟囔囔,對面色一陣青一陣白的施雅視若無睹,「皇兄那人可小氣了,我想跟他借個廚子都不行,央了好半天才給端來這麼兩碟。下次再去,我非搬空了他廚房不可。」
「殿下,那麼大的廚房,您準備怎麼搬?」慕惜辭抖抖眉梢,不動聲色地將點心塞進了手絹,上次她對這道桃花小點生了一肚子的陰影,這會仍然不是很想見到它。
「嘿,多找幾個人唄,宮中那麼多太監,還怕搬不空他那後廚?實在不行就喊上韻堂哥,再不濟,拉上小公爺!」墨綰煙彎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