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什麼東西……」沈岐的聲線顫巍巍的抖,他在這裡住了許久,從不知他屋門的縫隙里,竟被人塞了這東西!
那么小的縫隙,這麼大張黃符,他們到底是怎麼塞進去的?
「一張運財符籙,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閱讀」慕惜辭聳肩,慢悠悠展開了那張摺疊整齊的寸寬紙張,一聲輕嗤,「這筆畫糙的……畫符的道行可不怎麼樣啊。」
「運、運財符籙,那不是好東西嗎?」沈岐只覺麵皮愈發麻木,慕惜辭聞此攤手:「運財,運財。能向內運,自然也能向外走。這世間有招財的符籙,當然也有破財之法,這很難理解嗎?」
「我記得我們剛敲開門的時候,裴小哥提過一句『寶宴樓』,沒猜錯的話,那就是在您的醉仙樓日漸衰落後,才猛然竄出來的新酒樓吧?且您這裡越是冷清,他那邊就越是熱鬧。」慕大國師語氣輕鬆萬分,這符籙一取,醉仙樓里被人設下的陣法也就徹底解開了。
沒了阻礙,依著沈掌柜的廚藝與能力,想來要不了多久,這裡便會恢復以往的風光。
只要他手裡的銀子還夠的話。
不夠也不要緊,沈岐沒有銀子,她還有些。
世間達官貴人所求之事最多,他們的銀子也最為好賺,只要醉仙樓能運作起來,那麼一切都不是大問題。
慕惜辭勾唇,見沈岐白著面容低了頭,心下立時瞭然,她慢條斯理地疊好了那張硃砂黃符,將之與那拔下來的簪子一起,一併收入袖中。
符畫的雖不怎麼樣,但上面好歹留了點畫符者的氣機,待她回去順著這道氣機尋一尋,指不定還能尋出來點好玩的東西。
「沈掌柜,我見您樓中種種裝潢擺設無不暗合陰陽五行,也不像是對風水玄易全然不懂之人,這麼大的疑點,怎的就絲毫不曾起過疑心呢?」慕惜辭悵然一嘆,她不大清楚沈岐的家世底細,但不管是樓外的那副對子還是樓中的陳設,的確處處帶著些零散的道意,他定然是懂些易術的,只是未必精通罷了。
「那時醉仙樓內的事務便讓沈某忙得焦頭爛額,哪有多餘的精力去關注這個?」沈岐搖頭苦笑,「縱然當時有所察覺亦無處下手,過後也就慢慢淡忘了。」
「小姐,不瞞您說,我家祖上百餘年前曾出過名得道仙長,待他羽化時又留了幾部玄門經書。」話至此處,沈岐語調稍頓,「沈某自幼喜好研究易理,對那幾本經書也是愛不釋手。奈何沈某根性不佳,天資淺薄,修習至今,亦只習會了『相人』之術,宅相略略粗通,至於其他——諸如問卜一類——則近乎一竅不通。」
「所以……就算我先前便有所懷疑又能如何?」沈岐垂眸嘆息,「倒是小姐著實厲害,這麼快就拆解了對方所設的陣法。」
「沈掌柜過譽了,主要是設陣之人的水平著實不高,聚來的煞氣雖猛卻未成凶穴,否則想要利落的拔除它們,還要再費上一番功夫。」慕惜辭隨口自謙,順勢理了理衣袖,「沈掌柜,如此,某先前提議之事,您意下如何?」
盤下醉仙樓,不要地契,樓中一切照舊,只要頂層他那塊自留地。
沈岐斂著眉目稍加沉吟:「小姐,您要頂樓,是想做什麼生意?」
「就是您看到的這種。」慕惜辭笑笑,抬手揚了衣袖,裹了絲絹的青銅刀撞著那枚銀簪,悶響一片,「占算問卜,驅邪化煞,破厄消災……大抵這樣。」
「既是做這個生意,」沈岐蹙眉,「那么小姐只需向沈某租下頂樓便是,何苦花這樣大的價錢,盤下整棟醉仙樓?」
「沈掌柜,此言差矣。」慕惜辭容色一肅,盯著沈岐的眼睛耐心分析,「一來,我無法日日坐鎮於此,一月至多來上三回五次。我不在時,須得有人幫著對來客稍加篩選——若某隻是掌柜樓中『租客』,又何來的臉面,常日請沈掌柜幫忙?」
「二來,誠如掌柜所言,相府之流已然盯上此處,換他人接手,徒惹一身麻煩不說,還容易弄丟小命。」慕大國師說著掰出第二根手指頭,「但我卻不怕,說句輕縱些的話,能在玄門易術上勝過某的人,此間不超五指之數。」
除了她師父,餘下道行比她還要高深的不過三人,一個是她素未謀面、據說還健在的師祖,另外兩個在她入門之前,便已歸隱山林多時。
換言之,他們奈何不了她。
「三來,沈掌柜,獨自一人苦苦支撐著醉仙樓,您手中的積蓄應該不多了吧?」慕惜辭話鋒一轉,看向沈岐,「重新裝修酒樓,更換樓中器具,聘請廚子、雜役、跑堂……處處都要耗上大筆的銀子,分毫節省不得,若都靠著您自己來,未免太過吃力。」
沈岐聽至此處,徹底沉默,正如慕惜辭所述,相府看上他的醉仙樓時日已久,未達目的可謂是不擇手段;而他一人撐著樓中花銷,在銀錢之上,早瀕臨糧絕彈盡。
若非今日慕惜辭一行恰來此處又解了他樓中煞陣,憑他自己,至多能再熬上一個多月,等過了年關,便徹底絕了路了。
甚至,縱使當下煞陣已破,依相府之人的做派,誰知他們還有沒有備下後手?萬一再來個比這還要陰毒些的陣勢,他醉仙樓,還焉有活路?
與其待那時眼見著半生心血毀於一旦……倒不如跟著面前的小姑娘,放開手腳,大幹一場。
沈岐黯淡的雙眸緩緩浮現出驚人的亮光,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蒼白的掌心,猛地攥手成拳,下定了決心——
「小姐先前的提議極好。」沈岐笑笑,清瘦的身形挺得筆直,「沈某尋不到拒絕的理由,只是頂樓營生沈某不敢沾染半分,還請小姐重做一番思量。」
「無妨,本就占了掌柜的自留之地,哪有不給掌柜分紅的道理?」慕惜辭擺手,「若您當真覺得心中不適,那就將頂樓得利改做三七,餘下對半便是。」
「三成也未免太多……」沈岐下意識想要拒絕,剩下的話卻在餘光觸及慕惜辭面容的剎那被他吞了回去,混跡坊市多年的本能告訴他,再推辭下去,只怕會惹眼前人生氣。
「那沈某便在此謝過小姐了。」沈岐拱手行揖,乖乖應下,慕惜辭這才滿意頷首:「沈掌柜,其餘枝末,自會有明軒與您商議——今日我等只是來此吃了頓午膳,不曾見過什麼八卦鏡,也沒搜到辛金黃符。」
「盤下醉仙樓的也不是我,乃是道人『妄生』。」慕惜辭說著彎了眼,「惜辭所說,您可明白?」
「小姐放心,沈某清楚。」沈岐朗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