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自坍塌的房屋中走出,他渾身上下都藏在血色的衣袍中,僅僅只是露出一雙眼睛。
陰厲的聲音響起時,仿佛寒風颳過,讓人遍體生寒。
四周血腥氣伴隨著他的出現,愈發濃烈,沖鼻刺眼,讓人頭昏腦漲。
但墨鋒全然沒有理會,他的目光呆滯的看著胸前血流如柱的劉哥,整個人僵在了那裡。
那雙嗡動的嘴唇,最終也沒有發出聲音來。
在生命的最後關頭,或許是普通人常常談及的「迴光返照」的時間裡,劉哥努力的對墨鋒挑起嘴角。
像是想勾勒出一個微笑。
只是他還沒有成功,身體便已徹底不受控制的向前栽去,那雙眼睛也喪失掉了光彩。
墨鋒終於回過神來。
他瘋也似的沖了上去,接住即將栽倒在地的劉哥。
墨鋒只能一個翻滾,閃身躲開。
「給我死!」
世事總難如願。
「土著。」
血袍修士有些驚訝的輕咦一聲,區區不通仙道的土著,竟能夠撐過怨絲網的束縛,心智倒是不俗。
那也沒什麼,世上誰人能不死呢?
「無趣。」
但此時,就在眼前,韋傳名親眼看到了用凡人之血,澆灌而成的靈株。
「可惜沒有修為在身,否則煉製成傀儡,倒是不錯。」
他們這些闖入者,毫無疑問也成為了對方的獵物。
他是有仙道修為在身的,仙道功法自宰掉的兇徒手中得來。
相比於武道的浴血奮戰,仙道之法玄奇萬變,防不勝防。
有墨鋒的牽引,韋傳名用肉身硬生生趟過了血色絲線,此時肌膚之上鮮血淋漓,帶著灼傷後的強烈痛處。
「無趣。」
這些年來他勤修武藝,連仙道都有所涉獵,便是行俠仗義,也是沖在最前面。
氣血在體內悄悄運轉。
韋傳名的呼吸,逐漸沉靜下來,綿長而悠遠。
聲音不大,卻是格外冷靜。
他曾問過劉哥,為什麼?
劉哥說:因為我是墨者。
這場遊戲,該結束了。
死得其所便是賺了。
血袍修士嗤笑一聲,血色絲線分流一半,竟是用同樣的方法去攔截墨鋒,想要一虎殺兩羊。
「嘿!」
只是那些修行者不說光明正大,但也自詡為正道中人。
殺人對修行者而言,沒有什麼好處,靈珍才是他們的目的。
「刺啦啦~」
種種負面情緒,更是不由自主的升騰而起,眼前都近乎蒙上了一層血色。
墨鋒不語,拳出如風,可那閃耀著金光的護罩卻是防衛的密不透風,就算偶有波紋流轉,亦是難以真正破壞。
血袍修士都有些動容,感到一絲失望。
簡單、乾脆、直接,一了百了,說不定還是一種解脫。
隨手一揮,一團黑火向著韋傳名奔涌而去,沒有靈氣片刻阻擋,普通人肉身悍之,與死無異。
為了表示親近,他便喊其「劉哥」。
「呵。」
而凡俗王朝,面對修行者幾乎沒有太多反抗之力。
「像是一隻老鼠。」
但墨鋒這個名字,卻是劉哥給他取的。
放肆的笑聲迴蕩在寂靜的土地上,無人回應。
「咚~」
這麼想著的時候,身著黑色火焰的韋傳名已是來到了他的身前。
但也到此為止了。
韋傳名的聲音低沉,不驚不怒,狹長的雙目微微眯起,花白的頭髮隨風飄蕩,垂在身後,像是一頭將要狩獵的獅子。
血袍修士呵呵一笑,手掌輕輕抬起。
更何況不過是實力低微的土著而已,哪裡懂得什麼玄奇妙法。
血袍修士微微搖頭,手掌掐訣,身前的空氣被極致的壓縮、釋放。
墨鋒重呵一聲,身軀呈現出非同一般的柔韌性,恍如自行折斷了腰杆,險之又險的避開了迎面砸來的黑色火焰。
後來跟著劉哥混口飯吃,他問劉哥叫什麼。
然而,任由他如何努力,劉哥胸前的空洞上,大片的血水潑灑,很快連帶著他的衣衫也被染紅、染透。
三個人中如果要選一個去死,他才應該是死的最快的那個。
那雙眼睛中,帶著濃濃的譏諷與嘲弄。
血袍修士就站在他身前不足半丈遠,濃郁的血腥氣近乎要化作實質。
化作一張無可閃避的大網,向著韋傳名籠罩而去。
黑色火焰落在地面上,頓時傳出腐蝕的聲響,地面在被逐漸消融一片,連青石都無法承受。
「該結束了。」
饒是如此,他的臉頰一側,頭髮也不可避免的有一部分顯露焦態。
身前風刃狂舞,自身靈氣沒有絲毫保留。
但是,沒有用。
若想勝之,必須要最快速度,趕在自身靈氣耗盡前近身方有可能。
「修行者?」
血袍修士怪笑一聲,再度揮手間,三團黑色火焰再度浮現在他的身前,疾射而去,速度比之先前快了不止一籌。
韋傳名說。
這個時候,韋傳名終於開口。
這麼多年來,他早已習慣,甚至都已經忘記了,自己連劉哥真正的名字叫什麼都不知道。
他是見過那些下界的修行者的。
他的身上,氣血勃發。
除了對靈珍的渴望之外,很少再橫生枝節。
但沒關係,一戰之力,尚是有的。
但這並不算一個好消息,仍有血色絲線源源不斷的纏繞過來,遠比他毀去的速度更快,這般僵持下去,要不了太久就能將他徹底淹沒。
仙道境界,他並不高深。
連句遺言,一聲話語都來不及交代。
也無懼死亡。
「劉哥,你說句話,你說句話啊!」
韋傳名雙手奮力拍打,的確有些成效,諸多絲線開始斷裂,畢竟是凡人血氣凝結而成的絲線,尚且算不得堅固。
血水透過手掌的縫隙,蜿蜒而下,仍舊帶著些許溫潤和粘稠的質感。
血氣秘法悄然運轉,墨鋒原本算不得魁梧的身軀都略略拔升了些許,胸膛鼓漲,氣血磅礴,幾乎要透體而出!
兩人的距離在飛速的拉進著,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墨鋒已經能夠聞到對方身上更加濃郁陰沉的血腥氣。
墨鋒恍如憤怒的雄獅,一聲怒吼,直衝血袍修士而去。
更有修仙百藝助長其力量,真要論起手段來,如今的仙道優勝武道,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沒有真氣可以動用,哪怕韋傳名的速度已是極快,還是躲不開血色大網的束縛。
一股沛然大力驟然顯現,空氣被極致的壓縮、釋放,正中墨鋒。
下界的修行者雖是不少,但分在浩大的源天界又算得了什麼?
一處國土,了不起湊那麼幾十個修行者,只要遠離皇都,想撞到一起都分外艱難。
當肌膚與大網接觸的一瞬間,一陣難言的灼熱感霎時間傳入腦海之中。
在修仙界,這種為非作歹之輩,多稱為魔修。
少說也有數個村落的人,徹底倒在了這裡,化作養料,滋潤那隻散發著血腥氣的靈株。
他的身軀以極快的速度跨越十丈有餘的距離,向著血袍修士飛奔而去。
這本就不是一場公平的對決,而想要要求公平,也無異於痴人說夢。
劉哥說:墨者行俠,何須姓名?
但他不樂意,百般問詢之下,劉哥才肯告知姓氏。
可是,可是啊。
在他的記憶中,一直是劉哥在照顧他。
猶如貓戲老鼠。
當初劉哥將快要餓死的他撿起來,給了他一口飯吃。
隨即腳掌踏地,身軀猶如離弦之箭般,向著那血袍修士直衝而去!
「無謂掙扎。」
相顧已無言。
起碼不至於沒有反抗的餘地。
所以死亡來臨前,也合該如此才對。
韋傳名沉著臉,並不答話。
自找到解開束縛的辦法之後,這些年,他的氣血幾乎徹底恢復。
被黑色火焰所煅燒的人,仍舊向著血袍修士衝刺著。
這麼近的距離,墨鋒已是能夠清晰的看到血袍修士的雙目。
在墨鋒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時候,一次沒有來得及的閃身,竟已是陰陽兩隔。
至於法術雖不高妙,也尚算熟絡。
兩者之間,已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力量。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身邊的人會走在他的前面去。
傳出並非是骨斷筋折的聲音,而是沉悶的撞擊聲。
不必再背負理想的重量,不用再目睹塵世的瘡痍,不忍再看人間的醜惡。
招式不在新,好用就行。
哪怕這才是人之常情,但人總是會下意識的避開這種念頭。
他的確做好了身死的準備。
頓時,地面上蜿蜒流轉的血液中,有無數的血紅色的絲線恍如毒蛇般升騰而起。
死亡有什麼可怕的呢?
無非了閉上了眼睛,且再也不睜開。
死則死矣,何懼之有?
活著才要背負更大的重量與責任。
甚至他也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死在行俠仗義的路上。
那藏在血色長袍下的人笑著,嘴中確實說著最為陰毒的話,「不過,那個小傢伙也不過是練氣初期而已,想來也只是一個好運的土著罷了。你怎麼敢不跑的?我可是最喜歡看賤民無助的掙扎了,哈哈哈。」
無論是比修為,比底蘊,還是比掌握的仙道術法,血袍修士完勝。
兩人並非親人,卻又勝似親人。
直到這個時候,血袍修士才終於有所動作。
已經不再是小孩子的墨鋒,在這一瞬間喪失了所有的成熟與穩重。
然而.然而。
腳掌落在地面上時,連塵土都在隨之燃燒。
即使如此,他的力量也算是回歸了大半,只能不足以回到宗師的程度。
「嘻嘻,看樣子有些底氣嘛,竟還知道修行者。」
他殺過很多人,也見過遠比這更加悽慘的死亡,對這種事情,本該習以為常才是。
藏在袖子中的手掌輕輕捏緊,目光眨也不眨的注視著那渾身包裹在血色長袍之中,僅僅露出眼睛,渾身凶厲之氣的傢伙。
面對迎面而來的血色絲線,墨鋒身前靈氣涌動,好似浪潮拍打,無形的風刃切割著血色絲線。
那人掙脫怨絲網便不知廢了幾多力氣,這一次黑火臨身,閃避不及。
真氣鼓盪,肌膚溶解。
「像豬狗一樣爬行而來,就這點力氣?」
見墨鋒始終不予回應,血袍修士似也厭倦了這次玩鬧。
血袍修士嗤笑出聲,「土著的掙扎,可笑、可悲。」
反正都麻煩劉哥那麼多年了,再多一次也無妨。
他因此撿了一條命。
手掌微微抬起,隨意掐訣。
絕不能被動挨打!
在閃避的瞬間,墨鋒雙手拍地,真猶如虎豹急行,手腳並用,不足十丈的距離,頃刻間便已突破完成。
墨鋒想過自己的死亡,卻從未將死亡的想像,放在劉哥身上過。
一聲悶響。
墨鋒伸出手掌,努力的要堵住劉哥胸前的血洞。
墨鋒眼淚不由自主的奪眶而出,連帶著聲音都有些沙啞。
流淌而出的溫熱,是難以言喻的寒涼。
頓時,韋傳名身上的衣服、毛髮都在頃刻間燃燒起來!
濃重的腐蝕感,刺痛感,撕裂血肉、燃盡身軀。
「你再哭,都要死。」
韋傳名整個人猶如陷入泥潭之中,十分力量能夠發揮七成便已算是殊為不易。
墨鋒氣沉丹田,渾身氣血調動到極致,空氣都發出尖銳的嘶鳴聲,向著血袍修士砸去。
一團燃燒著的黑色火焰,帶著污濁的氣息,向著墨鋒當頭而去。
另一邊,墨鋒終於是將劉哥輕輕放在了地上,眼中仍有晶瑩流轉。
韋傳名的眸子僅僅只是在劉哥胸前的大洞上停留了一瞬,便已是反應過來,走上前去。
就在血袍修士想要痛下殺手之時,一聲悶喝驟然響起。
從始至終,除了那一聲重新將他注意力吸引回來的「嘿」之外,無論多麼強烈的痛楚,韋傳名始終都是一言不發。
如同那些倒下的人一樣。
那原本被壓抑的力量,在絕對的不可阻擋的毀滅之中,逐漸甦醒。
一層金色的光罩,將血袍修士籠罩在內,哪怕墨鋒的拳頭距離他看似僅有半拳之隔,確實遙不可及。
像是屎盆子扣著金邊。
他伸出手,在身前輕輕一抹。
然而當他的目光放在那血袍修士之上時,便已化作徹頭徹尾的殺意。
唯有那勉強微微挑起些許的嘴角,在訴說著什麼。
唯有真氣,仍舊被壓制著,不得彰顯。
墨者,沒有見死不救這種事情。
隨即,墨鋒的身子便被高高掀起,足足飛出數丈的距離,才狠狠砸落在地,渾身劇痛,肋骨都不知折斷了幾根。
「劉哥,劉哥!你醒醒啊,你別嚇我啊!」
墨鋒怔在了原地,呆若木雞。
在墨鋒情難自禁之時。
更何況,此時兵荒馬亂之地處處皆是,分崩離析的國度不知凡幾,哪裡有什麼安穩之所在?
秩序未曾建立之前,正是為非作歹最好的機會。
多好的材料啊,就是自身有些太垃圾了。
他大聲的急呼著,像是想要憑此喚醒那疲憊的魂靈。
分不清是黑火在煅燒著他,還是他在煅燒著身上的黑火。
可直到這個時候,墨鋒方才明白。
「咦?」
「吾乃.宗師!」
空氣中爆發出悶雷般的聲響,那埋沒了十餘載的聲音,重新響徹在這片天地之上。
宗師怒目,血濺五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