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有爹爹娘親在,定能為你討回公……

  另一邊,心魔幻境。閱讀

  秦樓沉默仰首,目光冷然,對上一雙再熟悉不過的細長雙眼。

  這次他的身邊,沒有了秦蘿。

  而今已到幻境的最後一道關卡,正道圍攻魔域,霍訣被逼至魔淵邊際,無處可逃。

  在後來的無數個日夜,他總會夢見這日的景象。

  宋闕一身白衣不染凡塵,自人群中傲然上前,聲稱邪魔霍訣屠盡霍家滿門、罪大惡極,他與霍氏向來交好,今日便替無辜枉死的幾十口人命報仇,與之決一死戰。

  而霍訣早被諸家仙法傷得渾身是血,黑衣被猩紅浸透,破開一道又一道猙獰的裂口。

  與宋闕相比,他已用去體內大半氣力,連站立起身都是勉強,只能把劍撐在地上,用來支撐殘破的軀體。

  多可笑。

  一邊是白衣飄飄,公子如玉,另一邊是狼狽不堪,人盡誅之。

  無論霍訣還是秦樓,一直都想不懂。

  都說善惡有報,因果輪迴,他這一生從未做過惡事,為何會落得如此下場。全心全意相待之人,盡數棄他而去;竭盡全力所做之事,反而成了他人的墊腳石,將他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反倒是宋闕作惡多端,非但沒能受到懲處,反而成了修真界人盡皆知的翩翩公子,盡享無邊讚頌,前程無量。

  他想不明白,究竟為何會這樣不公平。

  「霍家慘遭滅門,你可有話說?」

  宋闕冷聲開口,雖是這般問詢,卻並未留給他回答的時間:「霍嫵年紀輕輕,一心為蒼生大計著想,只身前來魔域。你身為她兄長,怎能如此狠心,將她殺害於魔域之中!」

  其實無論回不回答,結局都不會發生變化。

  秦樓對此心知肚明。

  人們只會相信大眾相信的,以及自己想要相信的。

  他已成了個聲名狼藉的魔修,幽明山、霍嫵、霍家,樣樣都是他身上不可磨滅的罪狀,如影隨形。

  就算當著整個修真界的修士自證清白,告訴他們一切皆乃琅霄君所為,對於那些人而言,也不過聽了個匪夷所思的笑話。

  「莫要多說。」

  身前的宋闕冷冷蹙眉,喉音清凌如雪:「我曾與你同行於幽明山中,當初未能替死去的道友們報仇,便在今日做個了斷吧!」

  看看,多么正氣凜然。

  秦樓自嘴角勾起一絲嘲弄的淺笑,下一瞬,就見白光乍起,數張法符凌空而來。

  宋闕身為天靈根法修,於符法一道最是擅長。

  僅在須臾之間,張張法符幻化出天雷滾滾,好似巨網鋪天蓋地,向著滿身血污的少年戾戾襲去。

  秦樓握劍,起手。

  屬於魔修的劍氣通體漆黑,橫絕出所向披靡的血光與劍意,一時間竟如蛟龍騰起,破開疾電重重。

  這是他的最後一處心魔。

  天道不存,因果盡數成了笑話,他傾盡一生去拼去搏,可到頭來,還是死在了仇人的手下。

  他不甘心,更恨。

  雷咒被轟然蕩平,宋闕凝神掐訣,數道白光再現。

  而在虛空之中,秦樓聽見心魔的低語。

  「我霍家怎麼就生了你這個孽子!你、你不如自刎於此……真是氣煞我也!這讓我們今後如何見人!」

  這是他被關進地牢時見到的爹爹。

  「倘若那天不是下令將你放逐,如果你能早些償命贖罪——」

  這是給他送來劇毒糕點的妹妹。

  「你永遠贏不了我。你看,如今你死了,我卻活得好好的,還能取走這塊絕世無雙的骨頭。霍訣啊霍訣,你這一輩子,當真像個笑話。」

  這是站在霍訣屍體前的宋闕。

  白光化作道道利刃,一併向他席捲而來,秦樓忍下渾身劇痛,長劍起勢,擊碎浮光萬千。

  一道聲音在耳邊不斷低語:「打不過的。」

  「你這輩子都贏不了他,何苦這般折磨自己?想想世人負你叛你,這人間有何值得留念?不妨永生永世留在此地,給自己編織一場美妙的幻境。」

  心魔說:「留在這裡,所有人都會愛你敬你,你的不甘不幸都能得到補償——想想出去以後,你手無證據,又是霍訣轉生,有誰會信你?」

  秦樓執劍上前,冷然應它:「閉嘴。」

  「前世受了那麼多苦,如今還要自欺欺人?」

  心裡的聲音非男非女,似男似女,如同溝壑中的死水,渾濁且不清晰:「秦止和江逢月同你毫不親近,忘了當年他們降妖伏魔,將你丟在宗門裡麼?他們心懷正道,更甚於愛你,你身為霍訣轉世,怎麼可能被他們放過?」

  黑衣少年的身形,有了一剎遲疑。

  「對對對!你是不是想開了?」

  心魔笑聲更大:「你還想嘗試一遍眾叛親離的滋味嗎?這一回,他們說不定會親手殺了你。為何執意要出去?若想見到秦蘿,在幻境中做出一個替身又有何難?」

  一道法訣重重刺穿左臂,秦樓握緊手中長劍,竭力深深吸氣。

  然後在識海之中,將那團膨脹的黑氣狠狠踢飛。

  秦樓不是沒有過猶豫。

  時至今日,他仍說不清自己與秦止江逢月究竟是什麼關係,更沒有十足把握,對他們抱有信心。

  他會害怕被背叛,害怕被拋棄,可是……

  他也記得在燈火通明的祭台上,當一盞盞明燈為她亮起,女孩虔誠地雙手合十,悄悄祈求那個從不存在的神明,將所有運氣一併送給自己的哥哥。

  秦蘿說,他們是一家人。

  家人願意給予他毫無保留的信任,哪怕只有這一次,他也應當相信他們。

  秦樓想……試著去相信一回。

  少年手中的劍氣本是陰戾駭人,倏忽一滯,不知怎地,竟凝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清勢。

  多年之後,一個名為秦止的劍修將橫空出世,並以此勢橫斷山頭,一躍成為當世第一劍修。

  在向秦樓傳授劍術一事上,他從來毫無保留。

  連綿劍光起,兩股截然不同的劍法渾然融合。

  剎那間殺氣大作,極戾極凶,亦極清極絕。

  整場心魔,都是宋闕的局。

  之所以將秦樓引來此地,便是為讓其永生永世沉溺於幻境,從此淪為養料,滋養邪骨。

  劍氣勢不可擋,刺入白衣青年胸口的一瞬,有什麼東西轟然碎開——

  以宋闕暈開的血漬為引子,時間就此暫停,萬事萬物如同遇了水的墨,於轉瞬之間模糊成一團濃霧。

  一道裂痕驟然皸裂,緊隨其後是第二道、第三道,劍氣所過之處,幻象層層碎裂,化作蛛絲般搖搖欲墜的網。

  這一次,無論身為前世的霍訣亦或今生的秦樓,他都不會再輸。

  ——轟!

  眼前景物坍塌的瞬息,於伸手不見五指的衛州山洞之中,猝然睜開一雙琥珀色眼瞳。

  而下一刻,塵封的山門被人打開,日光下瀉,映出一襲纖塵不染的雪色白衣。

  秦樓知道那人是誰。

  說老實話,宋闕從未想過,秦樓竟會掙脫心魔的束縛。

  因而當他進入山洞,對上那雙噙了嘲諷的雙眼時,不由愕然怔住。

  今天出乎意料的事情太多,幾乎快要超出他的掌控。

  他早就做過功課,得知秦樓與家人關係疏遠,從小到大獨來獨往,不但很少和爹娘交流,更是拒絕了二人提供的所有護身法符,就算遇到危險,也很難被知曉。

  都說前世今生有所牽繫,上輩子霍訣被害得那般悽慘,再不願意親近旁人,由此一來,感應到邪骨的事情,秦樓一定不會對身邊任何人說。

  這本應是最好的機會,集齊了天時地利人和,能神不知鬼不覺讓他消失。

  等秦樓陷入心魔無法脫身,他的去向,就會成為修真界裡永恆的秘密。

  然而事不隨人願,當宋闕參加完籌備百門大比的會議,正打算前往山洞一探情況時,忽然聽說秦止與江逢月的女兒遭了難,發來一張求救的法符。

  幾乎是第一時間,他想起那個洞穴。

  可秦蘿怎會出現在那種地方?她與秦樓關係平平,平日極少出現在一起,更何況以秦樓的性子,不會帶著小孩胡亂冒險。

  這件事大概率是個巧合,然而他最怕的,便是剩下那極小極小的一點可能性:說不定,秦蘿當真和秦樓在一起。

  到時候那對夫妻尋著法符找到洞穴,順勢將秦樓救下,那他犯下的罪行——

  宋闕不敢多想。

  如今唯一的辦法,是儘快前往山洞。

  秦止與江逢月不知道確切路徑,只能依靠法符的氣息搜尋定位,與他們相比,宋闕抵達目的地的速度快上許多。

  沒想到第一眼,就見到了醒著的秦樓。

  以及在他不遠處,同樣被藤蔓死死包裹、陷入沉睡的秦蘿。

  ——還能有比眼前這個更糟糕的情況嗎?

  事情簡直不能更加離譜,謫仙般的男人在心裡罵了句髒話。

  秦樓離開心魔,自然就能輕而易舉掙脫藤蔓。

  轉眼間血色長藤化作齏粉,軟趴趴散落一地。而少年神色淡漠,並未給他太多視線,倏地伸出手去,把昏睡著的女孩抱在懷中。

  宋闕沉默不語,眸光漸深。

  他想儘快解決掉他們,再找個安靜偏僻的角落藏起來,不讓外人察覺分毫,然而時間緊迫,快來不及了。

  ——秦止和江逢月幾乎用了玩命的速度在找人,他五感超絕,已經能聽見不遠處傳來的踏踏腳步聲。

  好在,他想好了萬全之策。

  如今秦蘿在秦樓手裡,又是他倆先行進的山洞。

  只要將一切罪責推給秦樓便是,畢竟歸根結底,無論霍訣還是邪骨,都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正如他千年前問過霍訣的問題一樣,一個是轉世邪魔,一個是千百年來救人無數、被萬人敬仰的第一法修,世人會心甘情願相信誰的話,答案一目了然。

  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不可能有誰心甘情願站在秦樓那一邊。

  果不其然,在他思緒停下的片刻,身後傳來一道急切的女聲:「樓樓、蘿蘿!」

  即便在這種情況下,乍一聽見江逢月的那聲「樓樓」,少年還是習慣性皺了皺眉。

  「等等。二位莫要上前。」

  宋闕正色抬手,擋住江逢月去路:「我見到他第一眼就覺得不對勁……果不其然,秦樓小道友正是千年前的霍訣轉世。」

  江逢月心急如焚,根本懶得聽他廢話:「嘎?」

  「秦樓的相貌身形與霍訣極為相似,我察覺不對,今日一直暗中盯著他的動作,果然在午飯後,見他帶著秦蘿小道友闖入群山裡頭,進了這個山洞。」

  宋闕沉聲:「洞中邪氣肆虐,我來時秦蘿已經暈倒,被他抱在懷中。前方或許有詐,二位當心。」

  江逢月:「哦。」

  江逢月:「所以能不能讓一讓,我家小孩,我們自會去問他。」

  早就聽說這女修我行我素,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宋闕心中冷嘖,面上仍是溫馴平和:「江道友,他是霍訣轉世——當年那個作惡無數、甚至屠殺了自己滿門的邪魔霍訣。」

  「所以呢?」

  江逢月表現出困惑的神色:「前世今生有什麼關係嗎?按你的道理,那些惡人投胎轉世,乾脆剛生下來便自盡算了——如果宋道友上輩子是只母雞,今生我也要求著你下蛋嗎?」

  宋闕:……?

  粗鄙。

  粗鄙之語!這哪是一個正道魁首應當講出來的話!

  宋闕跟這女人講不通,轉而望向她身後的秦止:「據我觀察,他很可能仍然存有霍訣的記憶。既然擁有記憶,他便和霍訣本人並無分別,試想霍訣又能做出什麼好事?他將秦蘿小道友帶來這裡,顯然另有所圖。」

  霍訣轉世不是大事,若說存有當年的記憶,那便值得商榷了。

  秦止將兩個孩子細細打量一番,望見二人身上一道道細碎的傷口,面色陡沉:「秦樓,解釋。」

  與當年一模一樣的場景。

  冷漠質問的父親,將一切來龍去脈編造得近乎完美的宋闕,以及被審問的他。

  秦樓下意識垂眸,將懷裡的女孩抱得緊了一些:「……不是的。」

  「我是霍訣轉世,也的確擁有他的記憶,但當年犯下殺孽的並非霍訣——他背負的所有罵名,都源自宋闕陷害。」

  他說得沒什麼底氣,連自己都覺得這件事聽起來匪夷所思:「宋闕將霍訣的邪骨取下,藏於這個山洞之中,之所以修為精進,全靠汲取邪骨的力量。今日他將我引來這裡,是想把我作為養料,繼續供奉。」

  秦樓長睫顫了顫,賭氣般加重聲音:「我也沒害她……她是我妹妹。」

  「我的陷害?我何德何能,能將人逼成一代魔域之主。至於供奉邪骨,我於這千百年來行善積德救人無數,未有一人見我用過邪氣,秦樓小道友的意思,是說我成了個邪修?」

  宋闕義正辭嚴,橫眉冷叱:「我來這裡的時候,秦蘿小道友就已不省人事,誰知你對她下了什麼毒手。」

  他編造謊話的實力向來一流,一段話說得洋洋灑灑一氣呵成,語畢側過頭去,看向身邊的一對道侶。

  誰知那兩人壓根沒看他。

  秦止與自家小孩四目相對:「你所說之事,句句屬實?」

  秦樓很明顯地愣了愣,連點頭都帶著微怔。

  於是冰冷不帶溫度的視線,直到此刻終於盯上宋闕。

  「等……等等,二位這就相信他了?」

  這兩人做事簡直不經大腦,宋闕只覺荒謬:「他僅有一面之詞,怎可就此當真!我與霍訣毫無瓜葛,怎會想去害他?這、這根本沒有理由!」

  「我同樓樓生活很多年,他為人如何,我們為父為母的,莫非還不知曉麼。」

  江逢月眸色漸冷:「琅霄君要理由,那便由我來說道說道。」

  怯怯縮成一團的心臟,試探性砰砰一跳。

  秦樓抱著懷裡的小孩一動不動,腦海里原本裝了無數辯解的話語,如今全都消散一空。

  他感到難以言喻的手足無措。

  「第一,宋道友生來無法感知靈力,兒時忽有一日覺醒天靈根。都說你是福運天降,倘若將這『福運』換作『邪術』,豈不是更合情合理?再想想你始終未能渡劫,邪修有什麼渡劫可言。」

  江逢月冷聲:「第二,當年霍訣被你打落魔淵,屍骨無存。既然邪骨在這個洞裡,定是有人將它取出——樓樓年紀輕輕,莫非還能回到一千年前?」

  秦樓聽得有點懵。

  他娘親……居然還會動腦子的?

  「第三點就更好笑了。如果樓樓對邪骨存了心思,怎會直到今日才來尋它?老兄,這裡是衛州,衛州是誰閉關的地盤,你難道還不清楚?當我們傻的?」

  江逢月揚聲:「第四點——」

  秦樓聽見她加重語氣,帶了點小孩子似的幼稚的炫耀,揚了揚下巴:「我兒子溫和懂禮刻苦認真善良聽話,普通人也好,霍訣轉世也罷,我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信他便是信他,不需要任何理由。」

  秦止在一旁驕傲補充,如同花孔雀:「還很聰明,練過的劍法全都記得。」

  這對夫妻怎麼回事。

  這分明應當是質問,不是……不是讓你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誇他啊。

  如有起伏的海浪衝撞在胸口,秦樓忍下喉間酸澀,彆扭低下頭去。

  「說不定他近日才覺醒記憶,而此地是另一個邪修的領地。邪骨被邪修所奪,秦樓順著氣息一路來到此地,不也合情合理。」

  眼前的一切遠遠超出預料,宋闕凝神蹙眉,直到此刻,仍是遊刃有餘:「至於說我欲要害他,根本沒有證據。」

  這道聲音堪堪落下,猝不及防,洞穴中響起另一道清澈乾淨的嗓音。

  秦蘿不知何時睜眼醒來,在秦樓懷裡仰起腦袋,舉起右手飛快接話:「證據在這裡!我我我有一顆留影石,記下了他當時殺害霍姐姐的樣子!」

  江逢月:哦豁。

  秦止:豁哦。

  宋闕:……?

  像被結結實實打了一個耳光,他懵了。

  他殺害霍嫵的時候?那時怎麼可能會被人看見?莫非——

  霍嫵?那個一無是處、被寵壞的小丫頭,她能做到什麼?

  不對,不可能。

  這石頭一定是假的,他當時仔仔細細檢查過,霍嫵身上沒有任何留影石。

  青年一成不變的沉靜俊顏上,終於出現一道細微的裂痕。

  「哥哥,這是霍嫵姐姐錄下來的留影石,她的執念一直住在邪骨里,想和你說對不起。」

  想起心魔里的一幕幕畫面,秦蘿委屈巴巴深吸一口氣,抬眼看向秦止江逢月,眼淚像翻滾的荷包蛋,在眼眶裡打轉轉:「爹爹娘親,琅霄君一直在欺負哥哥,他是個大壞蛋。」

  江逢月沉聲:「你都看到了?」

  「嗯!」

  女孩擦擦眼淚,神色是從未有過的認真:「那時候哥哥滿身都是傷,沒有地方去,也沒有人願意相信他,大家都以為他在害人,但事情根本不是那樣的……幽明山,霍家和霍嫵姐姐,全是琅霄君在背後做的壞事。娘親,你會相信哥哥的,對不對?」

  就離譜。

  宋闕冷靜分析局勢,江逢月和秦止都是化神,雖然單個的修為比不上他,但加在一起,絕對能將他打得頭破血流。

  白衣青年後退一步,眉眼微沉,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定是中了幻術……至於那留影石,倘若不打開看看,恐怕有詐。」

  留影石上縈繞的靈力十分古老,顯然來自於千百年前,不可能造假。

  江逢月並未打開。

  於她而言,這樣已經足夠了。

  她清楚自己孩子的為人,像個別彆扭扭的小大人。

  小時候的秦樓總愛趴在窗邊,靜靜等候他們回家,等她開心地打招呼,又故作無所謂地低下腦袋;長大後的他不愛和家裡人講話,有次她莫名頭痛,無意間望見他踱步到窗邊,悄悄放下幾顆靈丹。

  她也聽說過霍訣的經歷,被家人打碎骨頭,被廢盡修為半死不活丟進魔域,最後被正道圍剿,屍骨無存。

  如若這一切皆是源自栽贓陷害,那秦樓一直以來的逃避與冷淡,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因為他曾經受過那麼多委屈,對於和他人之間的靠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就像很多年前,男孩會一天又一天等待他們歸家,在即將被她靠近時,卻遲疑地、怯怯地沉默不語,後退一步。

  ……他明明應當最怕孤獨,渴望著與家人接觸。

  一剎那的寂靜,秦樓兀地屏住呼吸。

  女人輕輕將他抱住,聲線極柔,伴隨著一陣溫暖的風:「那些記憶是不是很難受?別怕,有爹爹娘親在,定能為你討回公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聽見江逢月嗓音里的輕微哽咽。

  秦樓分不清這是幻境還是現實,心口砰砰跳個不停,說不出回應的話語。

  當她起身,周身靈力漸生。

  江逢月緩緩呼吸,再呼吸:「還有宋闕。」

  江逢月:「哪裡來的廢物東西一千年了還沒到渡劫,這麼大的人了,心裡不平衡只敢去欺負小孩?這樣能讓你萎縮的自尊心得到片刻膨脹是不是?宋家攤上你這麼個玩意兒倒了八輩子血霉,你爹你娘當初就應該把你糊在牆上,否則對不起列祖列宗讓家門蒙羞。」

  ——很好。

  因為有小朋友在場,她特意一個髒字也沒說,非常溫文爾雅,非常文明有禮貌。

  粗鄙之語!

  宋闕:「你、你——」

  他一句話剛剛開了個頭,胸口便被靈力狠狠一撞,由於毫無防備,徑直吐出一口血來。

  「我我我怎麼了我,不如先擔心擔心你自己,殘害修士嫁禍旁人玩得倒挺溜,本身廢物一個,心腸還爛得夠透,從頭到尾從裡到外噁心人。」

  江逢月吐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當年怎麼害的人,如今就十倍百倍還回來。我記得宋家人都挺崇拜你,等著到時候身敗名裂眾叛親離修為盡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回到陰溝當老鼠吧狗東西。」

  江逢月氣勢洶洶沒停手,這次的攻勢被宋闕攔下,兩股巨力相撞,於半空轟然裂開,震落滿地碎石。

  瘋女人!

  只她一個還能對付,倘若加上秦止,他定會被打個半死。

  宋闕努力維持形象,面上仍是凜然無辜:「秦止……劍聖!留影石尚未打開,莫要聽信這兩個孩子的一面之詞!」

  等那留影石打開,如果真有見不得光的畫面,他便趁機將其損毀,到時候什麼證據都不剩下,無人能奈何他。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倘若真如秦蘿所說,那石頭裡記下了他殺害霍嫵的情景,一旦被公之於眾,他這輩子就全完了。

  秦止給秦蘿認認真真擦了眼淚,這會兒正從儲物袋找到傷藥,分給身邊的兒子和小女兒,聞言沉默著抬頭,輕輕按住江逢月手臂。

  萬幸這是個沉著冷靜的。

  宋闕暗中長出一口氣,下一刻,卻聽見長劍出鞘的錚然響音。

  「聽信他們不需要理由。」

  在霸道鋪開的劍光與殺意里,秦止淡淡出聲:「想殺你,也不需要。」

  宋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