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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寂靜,林中無風。閱讀
垂著腦袋的兩道人影一大一小,紛紛跪坐於竹林之前,頭上頂著一大一小兩個渾圓的包。
江星燃:「嗚嗚嗚咩咩打我嗚嗚嗚。」
駱明庭:「嗚嗚嗚咩咩打我嗚嗚嗚。」
站在兩人對面的熊貓雙爪叉腰,傲然揚起圓滾滾的大腦袋,豆豆眼漆黑一片,端的是睥睨之勢,叫人不敢近身。
秦蘿呆呆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咩咩晃了晃耳朵,慢吞吞撿起掉在地上的竹枝,然後靜靜轉身。
它離去的時候不緊不慢,球球一樣的尾巴擺來擺去,一縷冬風倏然而過,撩動蒲公英般雪白的絨毛。那根竹子仿佛成了被握在手裡的利劍,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功夫熊貓的傳說才剛剛拉開序幕。
好酷好帥!
秦蘿差點就要伸手給它鼓掌。
「為什麼。」
江星燃嗚嗚咽咽:「為什麼這熊貓還打人呢?」
「你一定是嚇著它了。」
秦蘿胳膊肘往外拐,毫不猶豫為大熊貓辯護:「咩咩膽子那么小,受到驚嚇蹬蹬腿伸伸腰,也是很正常的事嘛。」
江星燃眼睛瞪得像銅鈴,表情十分受傷:「它膽子小,被我們嚇到?那熊貓都快飛起來了,還能叫『蹬蹬腿伸伸腰』?而且這合理嗎?這正常嗎?啊???」
好傢夥,她洋洋灑灑說了一大段,細細一品,居然每個字都不是真話。
話本子裡所言果然不假,女人全是容易變心的騙子。
他都被嚇哭了,秦蘿居然還要幫那隻熊貓開脫,她的曾孫究竟是他,還是那只可惡的大胖團!
陸望看出他心裡委屈,沉默片刻,嘗試出言安慰:「別、別傷心。方才咩咩凌、凌空而起的時候,我們四人都在它旁邊,之所以挑中你,一定是因為你、你在它心裡是不一樣的。」
江星燃:……
江星燃癟了癟嘴,雙唇變成蕩來蕩去的波浪線。
結果更傷心了啊陸望你這個笨蛋!為什麼偏偏是他被打了啊!他才不要這份挨揍的幸運!
只有江小少爺悲痛欲絕的世界達成了。
咩咩如同沉默寡言的俠客,深入竹林便不見蹤影。為安慰受到驚嚇的小朋友,駱明庭頂著頭上的大包特意下廚,精心烹製了一桌大餐。
秦蘿對美食很感興趣,每道菜品上桌之際,都會兩眼晶亮地輕呼一聲「哇」。
這種讚揚稚嫩又簡略,但孩子赤誠熾熱的情緒做不了假,帶著滿心歡喜來到耳邊,能讓整顆心臟都輕飄飄飛起來。
駱明庭受用得不行,跟打了雞血似的瘋狂加菜,直到後來再沒地方放盤子,才依依不捨坐了下來。
秦蘿用力吸了口濃郁的香氣。
「陸望身體不好,不能吃過於辛辣的食物,所以今日的菜品,口味都會清淡一些。」
駱明庭道:「你們不用客氣,儘管吃便是。」
駱師兄是個極有雅興的人,前庭設了溫暖如春的陣法,放眼望去儘是蔥蘢綠色;
然而繞過房屋後方的小道,來到後院的湖心亭邊,四周便又恢復了冬日裡的森冷幽寒,能見到雪花片片落下,把湖面凝出蛛網一樣的碎冰。
他們的餐桌,就擺在湖心亭中。
隆冬的風瑟瑟生寒,秦蘿又冷又餓,小肚子早就咕嚕嚕叫了一聲,這會兒迫不及待拿起碗筷,盛了點正中央擺著的蘿蔔燉牛肉。
這是道熱氣騰騰的菜式,蘿蔔和肉塊都被燉得軟爛入味,和湯一起落入碗中,瞬間騰起熱撲撲香噴噴的誘人白氣。
鹹鹹香香的,帶著蘿蔔清香和牛肉濃郁又獨特的味道,不由分說闖進鼻子裡,讓緋紅色的小糰子眨了眨眼睛。
駱明庭輕輕咳了咳,佯裝並不在意的模樣,拿餘光悄悄打量她的反應。
他對食物一向擁有超高追求,奈何蒼梧仙宗人人辟穀,覺得吃食入腹不過是凡人行徑,無異於浪費時間。
不吃東西還能全是人嗎!更何況就算腸胃不餓,嘴巴也會饞得緊啊!都說口舌之欲口舌之欲,不就講究一個舌頭上的享受嗎!
好在他還能騙一騙小朋友。
秦蘿夾了塊蘿蔔放進嘴裡,白玉般的小手捧起瓷碗,輕輕吹一口氣,小心翼翼喝了口湯。
她腮幫子正在鼓來鼓去……很明顯皺了眉。
糟。糕。了。
駱明庭握緊筷子,一顆心倏地往上提。
她她她咽下去了。
救命,他完全不敢繼續往下面聽。
秦蘿放下瓷碗,整張臉皺成緊巴巴的小苦瓜:「好——」
「好燙啊!」
——嗯?
駱明庭就差自欺欺人地捂耳朵,乍一聽見這三個意料之外的字,遲疑抬頭。
「但是!好好吃!太好吃了!就算很燙,也一定要努力把它吃完吞下去!」
他甫一抬眼,就見到小女孩閃閃發亮的眼睛。秦蘿毫不掩飾眸中歡喜,嘴角大大咧咧張開,像一團冬天裡橫衝直撞的火,用力闖進他眼中。
駱明庭撓了撓後腦勺。
「蘿蔔好軟,一咬就軟趴趴融化在嘴裡,牛肉湯也會從裡面流出來。我本來有點冷,把它吞進肚子以後,身上全是熱乎乎的。」
秦蘿快快樂樂晃了晃腿,腦袋上的小啾啾隨之一搖:「好好吃,好開心!駱師兄好厲害!」
可惡。
他要憋不住笑了怎麼辦。
駱明庭以手掩唇:「還……還行嗎?」
——那必須還行啊!天知道他一個人練習了多久!好開心好開心!
秦蘿用力點頭,又往嘴裡塞了塊燉牛肉:「不是『還行』,是『超好吃』!」
駱明庭摸著鼻子打哈哈,給她滿桌子夾菜:「哎呀也沒有啦,就一般般而已,我要改進的地方還有很多。」
——嗚嗚嗚嘴怎麼能夠這麼甜,寶貝你再多說點兒,多說幾句,師兄愛聽!
「不用這麼誇張吧?」
江星燃保持著世家少爺應有的矜持,淡淡掃視一遍餐桌,也慢悠悠喝了口湯。
他大魚大肉吃了不知道多少回,頓頓都是山珍海味,只不過是一口燉牛肉,怎麼可能讓人那麼——
江星燃:「哦呼。」
江星燃捧著碗,在熱氣騰騰里抬頭:「嘿嘿真香。」
「對吧對吧!」
秦蘿把嘴裡的肉釀丸子一口吞下,在滿溢的暖香里眯起眼睛:「丸子也好吃!還有那邊的南瓜,嗚嗚嗚就像有甜甜的小精靈在嘴巴里飄!」
江星燃橫掃飢餓做回自己,把不久前的鬱悶徹底丟在腦後:「還有好多好多軟蓬蓬的雲,一碰就全部爛掉了!」
他們兩人一唱一和,從家常土豆絲到蚝油豆腐,把滿桌菜式誇了個遍。
駱明庭甚至聽得有些不好意思,目光一轉,敲了敲陸望面前的桌子:「別客氣,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你看看他們兩個,沒必要太拘束。」
男孩道了聲謝,怯怯點頭。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麼多菜。
家中負債纍纍,絕大多數時候,陸望連填飽肚子都是問題。饅頭白飯和野菜是通常的慣例,若是吃上一頓肉,那便算是難得的喜事,更不用說是如今這樣滿滿當當的一大桌。
要說沒有緊張、侷促、不安與自卑,那自然是假的。
駱明庭給他盛了碗肉末蒸蛋。
是熱熱的味道,軟得像水一樣,用舌頭輕輕一壓,卻又軟嘟嘟地整個盪開,顯然擁有不同於液體的實質。
雞蛋的香氣被最大程度燉開,肉沫則添加了一分截然不同的豐富口感,蔥花解開淡淡的膩,徒留厚重微甜的香,不需要絲毫力氣,就順著喉嚨往下滑去。
駱明庭看著男孩的黑眸無聲一眨,在一片暗色里,流淌出顯而易見的柔光。
太好了,陸望喜歡。
食物是一種神奇的媒介,勾連著許許多多看似毫不相關的東西,例如溫暖、愉悅與安心。
他一直觀察著三個孩子的反應,至今雖沒吃下一口東西,心頭卻倏然騰起迴旋的熱,仿佛填滿了牛肉湯、燉蛋或別的什麼東西,情不自禁感到開心。
這種感覺還算不錯。
秦蘿嘴裡鼓鼓囊囊,揚起手裡的木筷,夾來一塊燉牛肉:「陸望這個好吃!你要多吃肉,努力長胖一點!」
江星燃不甘示弱,遞來滿滿整個筷子的青椒炒肉:「快快快嘗嘗這個!」
秦蘿義正辭嚴:「不行,這個太辣了,他吃不了!」
「青椒是甜的,你怎麼知道他吃不了!如果連這種東西都不敢嘗試,還算什麼真男人!」
「不行不行,他只能吃冬瓜山藥和蘿蔔——駱師兄!救命!」
「你你你!清湯寡水冬瓜精!」
「無敵噴火辣椒龍!」
這兩人又開始了。
陸望輕輕咬了咬碗裡的小炒肉,青椒入味,香氣全沁在肉里,在入口瞬間轟地炸開。
的確有點淡淡的辣,但真的很開心。
好像整個冬天都能因為這一頓飯而暖和起來,伴隨著耳邊嘰嘰喳喳的吵鬧、朋友們青澀又笨拙的關心、以及肚子裡暖洋洋的熱氣。
如同真正活過來一樣,抵達了真實的人間。
這是秦蘿來到修真界以後,吃過最長的一頓飯。
駱明庭做了滿滿一大桌的菜,奈何小孩的飯量屈指可數,根本裝不下太多東西。吃到最後,秦蘿只能眼巴巴看著盤子裡五花八門的菜,試圖拿起筷子再夾一口,圓鼓鼓的肚皮立馬脹得生疼。
駱明庭看得提心弔膽,唯恐三個圓球砰地一聲炸開:「行了行了,你們若是想要,以後再來便是。我會的菜式還有許多,不差今天這一天。」
江星燃晃著小短腿,滿眼期待打了個嗝。
如今已至夜裡,月亮從雲朵里探出圓圓的腦袋,漫天雪花仍在不知疲倦地下,秦蘿算算時間,小師姐應該在醫堂歇息下了。
楚明箏是當初守城的主力,之後又闖入殺機重重的心魔禁地,身體與識海都受了很重的傷,聽醫修姐姐說,要在醫堂里住上整整一天。
這麼好吃的東西,她絕對不能忘記小師姐呀!
秦蘿所料不錯,當駱明庭帶著三個孩子來到醫堂,果然輕易便找到了楚明箏所在的房間。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除了小師姐,屋子裡還有另一張似曾相識的熟悉面孔。
只可惜,那並不是多麼令人開心的臉。
江星燃當即擰了眉頭:「鄭鈞傲?!」
房間裡的男孩應聲回頭。
在前往龍城之前,秦蘿曾經見過他。
那時是夜裡,以鄭鈞傲為首的幾個小孩偶然遇見楚明箏,一時興起,罵了她「聾子」和「醜八怪」。好在駱明庭與雲衡及時趕到,將他們送去戒律堂接受懲罰——
看鄭鈞傲面黃肌瘦的倒霉模樣,懲罰應該不輕。
……對了。
秦蘿心中一動。
當初駱師兄覺得教訓不夠,向長老們提出了一個附加條件,讓鄭鈞傲在限定時間裡,寫出與小師姐相關的二十條優點。
既然要尋找優點,就免不了接觸——所以他才會出現在這裡。
江星燃與秦蘿面色不善,鄭鈞傲同樣心煩。
他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霉,當初只不過想要口頭過一過嘴癮,沒想到居然惹出這麼大的麻煩。
連續七天清掃山門、被關進暗房閉門思過也就罷了,怎麼還要攤上這種麻煩事。別說二十條,就算只要兩條優點,恐怕他都找不出來。
楚明箏性子淡,又與他們師從不同,彼此之間毫無接觸。要他說,這只不過是個性情孤僻、清冷傲慢、非常不討人喜歡的怪師姐,根本不值得浪費時間。
可他偏偏不得不與她相處。
真是煩透了。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江星燃與鄭鈞傲大眼瞪小眼,只恨不能把對方眼裡戳一個洞。
秦蘿沒給他多餘的視線,蹬蹬跑到床邊,舉起手中沉甸甸的食盒:「小師姐小師姐,這是駱師兄做的飯菜,特別特別好吃,你快嘗嘗!」
她對食盒寶貝得厲害,一直小心翼翼捧在懷裡,再重再燙也沒松。
楚明箏道謝接過,摸了摸秦蘿通紅的手:「疼不疼?」
秦蘿搖頭:「不疼!」
只有小師姐才會察覺她手上被壓出來的紅腫,小師姐有那麼那麼溫柔細心,要是讓她來寫優點,別說二十條,秦蘿能洋洋灑灑寫出五十個。
欺負小師姐的鄭鈞傲是個笨蛋,笨蛋永遠不會知道。
楚明箏沒立馬吃東西,而是先為秦蘿輸入靈力,緩去一些手裡的紅。
至於食盒——
嗯。比她的頭還大。
三個小朋友圓鼓鼓的肚皮像是球球大聯盟。
秦蘿迫不及待揭開蓋子,露出一層又一層的碗碟,濃郁香氣撲面而來,楚明箏似有所感,抬頭看了看不遠處陰暗的角落。
她聲音很輕:「你要來點嗎?」
從中午開始,那孩子就一直守在房間裡了——雖然是滿心不願的不得已而為之。
不出她所料,鄭鈞傲果然冷冷挪開視線,從鼻子裡發出不屑一顧的冷哼。
秦蘿朝他做了個鬼臉。
楚明箏吃得慢,身邊秦蘿和江星燃像在二重唱,一會兒是「小師姐吃這個吃這個」,一會兒是「小師姐那個絕對不能錯過」,有時候兩人出現分歧,便不約而同看向陸望。
沉默寡言的男孩往往會耳廓泛紅,支支吾吾。
鄭鈞傲忍著肚子咕咕,往陰影里縮了縮。
其實在此之前,他對楚明箏一無所知,只是偶然聽說她身中劇毒,不但聽不見聲音,模樣也毀了。
孩子的惡最天真也最直白,他在那日無意間見到楚明箏,想起曾經聽過的傳聞,腦子裡沒做多想,一句「醜八怪」就脫口而出。
……雖然那樣說不好,但有必要這麼罰他嗎?
更何況他也沒說錯。
因為要張口吃飯,楚明箏面上的薄紗就必然褪去。
鄭鈞傲冷冷看著她臉上黯淡的傷疤,不知怎麼,這分明是他那日的目的,此時此刻,卻居然沒生出一絲一毫的得意與歡快。
他只是忽然之間莫名其妙地想,原來楚明箏不是冷冰冰的流言傳說,和所有人一樣,她也會笑。
但「會笑」總不可能算是優點吧。
滿臉不耐的男孩在心底冷哼一聲,要他找到楚明箏的二十條優點,絕對不可能。
等時間截止的那日,大不了再受罰一遍好了。
在駱明庭的護送下,秦蘿歡歡喜喜回了小院。
小師姐今夜在醫堂休息,沒辦法回到院落裡邊,一來二去,她只能一個人抱著枕頭睡覺。
伏魔錄在識海里哼哼:「都多大歲數了,還想讓人陪你睡在一起。不過你不用擔心,我還在這兒呢。有我待在識海,至少能有個說話的伴——鬼故事想不想聽?能把人嚇飛的那種。」
秦蘿打了個哆嗦,砰地關上院門:「伏伏!你故意嚇我!」
「好了好了,不逗你。」
瞥見她受怕的模樣,伏魔錄得意洋洋:「你忘了?我是魔道的法器,當然要以嚇唬小孩為己任,講鬼故事信手拈來,絕對不在話——」
等等。
曾經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魔道至寶忽然閉了嘴。
它它它、它的志向什麼時候變成了「嚇唬小孩」和「講鬼故事」?難道不應該是陪著主人君臨天下、一統修真界嗎?在秦蘿身邊的短短這麼些天,它究竟遭遇了什麼才會墮落至此?
它悟了,這群小傻瓜蛋的氣質會傳染。
伏魔錄決定做一個成熟穩重的大人。
「總而言之,我——」
它把聲線壓低八個度,正要繼續在小孩面前耍威風,忽地氣息驟凝:「秦蘿,當心!」
與這道嗓音一併出現的,是另一道猝不及防的、裹挾著血腥味的風。
秦蘿見到一抹瞬間靠近的人影,甚至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就被猛地往後一壓,重重摔在雪地里。
萬幸伏魔錄用靈力將她腦袋護住,渾身上下不是很疼。
血氣濃烈得前所未有,秦蘿不自在地皺起眉頭,抬起眼睛的剎那,見到一把橫在自己脖子上的小刀。
「有沒有搞錯,為什麼會遇上這種事啊?蒼梧仙宗不是有陣法加持,任何妖魔鬼怪都進不來嗎?」
伏魔錄好不容易聚齊的一丁點兒靈力再度用光,當場氣到打滾:「這這這、這小子是誰?!」
這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屬於十五六歲的蒼白少年。
他沒穿門服,身著一襲浸滿鮮血的黑衣,顯然不是蒼梧弟子。一對眉眼皆是漆黑,渾濁得沒有絲毫光彩,五官雖然稜角分明、精緻如雕刻,卻處處散發出毫無生機的死氣,如同被精心製造的木偶。
尤其當他看人的時候,視線淡淡下垂,仿佛盯著的並非活物,而是某種不值一提的物件,冷然且殘酷。
實在叫人瘮得慌。
這是挾持。
一切來得突然,秦蘿努力理解現狀,腦子裡湧現出無數電影中的畫面。
她她她、她應該不會死吧?
秦蘿開始思考保全性命的可能性——比如電影裡那些角色,他們都是怎樣做才能活下來。
少年動了動漆黑的眼珠,嗓音沙啞得可怕,如同凝著乾涸的血:「別——」
這道題她會!
秦蘿:「我我我不會出聲!」
她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聲音大了些,猛地睜圓眼睛,用雙手把嘴巴捂住。
少年面無表情:「此地——」
這道題她也會!
秦蘿:「唔唔唔!」
秦蘿把手鬆開一點點,超級小小聲:「蒼梧仙宗每座山頭都有陣法,你若是想要離開,肯定會被發現的。」
世界上不會再有比她更好的人質了。
在所有電影裡,劇烈反抗的人都會被瞬間擊斃,要想在綁匪手上活命,必須順應他們的想法,乖乖聽話。
眼前的陌生人正在散發濃郁殺氣,將秦蘿的力量死死壓制,沒辦法動彈。
這是一種再明顯不過的威脅,她還不算太笨,不會不自量力地拼命反抗。
一番話噼里啪啦落下來,眼看對方顯出有些怔忪的神色,秦蘿心中仍是緊張,嗓音輕顫著補充:「我我我會很配合的!你可以將我當作人質離開蒼梧,把刀架在脖子上,一直往山門走就行。有了人質,一定沒人會傷你——在那之後把我放走,讓我獨自回家就好了。」
她說著試探性眨眨眼睛,聲音又柔又輕:「你覺得這個計劃怎麼樣?我很乖的!要是以後還想來蒼梧,你可以繼續找我當人質,到那時候,我們就是老搭檔了。」
神他○的老搭檔,這關係給她攀的,有夠厚臉皮。
伏魔錄只想跪拜。
好傢夥,不但一手策劃了自己的被綁架,居然還和綁匪發展起連鎖業務,為保住性命,甚至不惜迎來二次合作。
何等魔鬼的思維,何其狂野的保命手段,把綁匪本人按在地上摩擦,不愧是惡名遠揚的秦蘿!
伏魔錄所有的話全被堵在喉嚨裡頭,看一眼跟前的少年,同樣是滿臉懵。
姐,你好牛。
這一波反客為主,不僅它,連眼前這小子也是一句話都講不出來,直接被你整不會了。
黑珠子似的眼睛輕輕一眨。
他像是受了很重的傷,講話沒什麼力氣,血腥味更濃,浸濕周遭瑩白的積雪:「你是什麼人。」
這也是送分題!
秦蘿信心滿滿地仰起腦袋:「我叫秦蘿!」
伏魔錄:……
其實,應該,大概,也許,人家的本意不是讓你報名字。
它本以為少年會不耐煩,沒想到對方居然並未深究,而是眸色微沉,似是接受了這個回答,緊接下一個問題:「近幾日,蒼梧可有龍氣出現?」
秦蘿聽不太懂:「龍氣?」
「龍是極其罕見的生物,周身靈力環繞,尖銳如刀,令人無法近身。」
伏魔錄已經習慣了化身為百科全書,很快回答:「不過他問這個做什麼?縱觀整個寧州,只有不周山、殤陽道和通天谷有龍,跟蒼梧仙宗一點關係也沒有。」
倘若真有龍悄悄來到蒼梧,那可不是什麼好事——
巨龍兇殘暴戾,全是實打實的吃人怪物,一旦遇上,只有哭著等死的份。
沒見過龍氣的秦蘿老實搖頭,陌生少年微擰了眉頭,陷入沉思。
他和秦蘿都不說話,四周便倏地靜下來。
半晌,伏魔錄仿佛想起什麼,忽然道:「不對啊,我聽說你去過殤陽道和不周山,居然沒見過龍?」
應該是見過的,否則她腦海中不會出現一些零星記憶,可惜太過久遠,看不清具體內容。
天道說過,不能讓人發覺這具身體裡換過芯子。為了不引起懷疑,秦蘿只能接話:「見過哦。」
她說到這裡稍稍停下,斟酌好一會兒語句:「那條龍渾身全是橘紅色的,身子又細又長,和許許多多其它的龍一起,住在又黑又窄、沒有一絲縫隙的地方。」
「橘紅色?」
伏魔錄好奇:「這種顏色很少出現,往往象徵無比強大的力量。你還記得那條龍的名字嗎?」
秦蘿一本正經眨了眨眼睛。
簌簌雪堆里,小小的圓團嘗試撲騰一下短手短腿,圓溜溜的眼珠悠悠一轉。
秦蘿:「是『衛龍』喔。」
——她有好好按照實際在答,絕對不算說假話,歸根結底,秦蘿依然是個誠實的好孩子。
你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