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十

  今日是青丘狐族的慶典。閱讀

  青丘位於永州,南臨鮫國,東靠扶風城,因三面環山,成就了一片人跡罕至的悠悠淨土。

  秦蘿跟著爹爹娘親來到青丘,已是傍晚時分。

  「青丘里住著的,絕大多數是狐妖。」

  江逢月自飛舟而下,耐心介紹道:「狐族最擅幻化人形,對於幻術十分精通。今日慶典是二十年一次的祈福儀式,祈求上蒼保佑青丘風調雨順、福運綿長。」

  秦蘿一邊聽,一邊從飛舟輕巧跳下,環顧四周景象。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青丘,在此之前,秦蘿對它的印象停留在蔥蔥蘢蘢的樹,以及高大巍峨的山。如今真真切切踏足此地,少女不由杏眼一亮。

  往外看,是種滿了杏樹和桃樹的山,這會兒正值春日,漫山遍野儘是賞心悅目的粉白;

  向前望去,一座浩大城池屹立山中。樓宇的建築風格與人族之地很不相同,清一色採用尖頂紅樓,無數長梯懸在空中,連通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樓。

  他們站在城池與群山的交界處,不遠處是來來往往的各族妖修,有的生了毛茸茸的耳朵,有的身後拖著條長長尾巴,也有的半人半獸,連面上也覆蓋有灰白色絨毛,毫不掩飾身為妖族的特徵。

  若是在人族聚居的地方,妖修往往會藏匿好一切格格不入的因素,保證自己不顯得過於特殊。

  「那邊還有好多狐狸在跑。」

  江星燃斜斜瞟一眼身側:「應該是化回原形的狐族吧?身上靈力好強。」

  楚明箏點頭:「青丘本就是狐族的故鄉,因為民風淳樸,吸引了不少妖族前來居住。大家都是妖,自然不會計較模樣是否與人相同。」

  秦蘿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飛快眨了眨眼睛。

  碩大的杏花樹下,幾隻紅色的狐狸正在相互追逐打鬧。綿綿杏花如雨,火紅色的毛團拖著大大的尾巴,上跳下竄的時候,如同一個個咕嚕咕嚕的圓球球。

  還有不遠處樹枝上的幾隻貓。

  還有還有那隻看起來特別乖的大獅子。

  青丘,毛絨絨天堂。

  「說起來,白也就是狐狸吧。」

  駱明庭笑眯眯走下飛舟,看一眼身旁的少年:「我們白也生得好看,就算變回原形,也一定是狐狸群里最帥氣最好看的那一隻。」

  雲衡打了個哈欠:「依我看,應該是最呆的那隻——你見過他像那樣跑跑跳跳嗎?」

  「聽說狐族之間天生就有親近感,白也來到青丘,說不定很受歡迎。」

  駱明庭還是笑,拍一拍他肩膀:「雲兄,到時候可不要嫉妒。」

  白也性子淡,因為從小便被送入孤閣,一向不擅與人交往。

  他剛來蒼梧仙宗的那會兒,沉默寡言又滿身是傷,不知道如何與人正常相處,即便是日日照顧他的醫修,也很難與之親近。

  好在雲衡與駱明庭待他極好,雖然一個嘴巴毒,一個看上去吊兒郎當不靠譜,但毋庸置疑的是,這幾年裡二人把他當作親弟弟一般看待,從不吝嗇照顧。

  如今的白也還是不愛講話,褪去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意和殺意,與秦樓、謝尋非的關係都不錯。

  秦蘿微微側身,接上他們的話茬:「雲師兄若能化回原形,一定也會討人喜歡的。」

  食鐵獸,毛球球,呼嚕嚕。

  雲衡瞧見她嘴角的笑,立馬就明白這小丫頭的心中所想,頭皮一麻,退後一步:「不!要!」

  他們一行人一路走一路嘰嘰喳喳,穿過一條落英繽紛的小道,便真正抵達了青丘城中。

  時值慶典,城中張燈結彩、熱鬧非凡,夾道兩旁的杏花樹搖曳生姿,被燈火映出流光般的瑰麗色澤。天邊晚霞將落未落,暈開一層層淺淡緋色,高大的樓宇亦是紅牆黑瓦,朱紅片片,掩映出迴旋的浮空長廊。

  「長廊是青丘的建築特色,用來連通不同房屋。」

  陸望看過不少典籍,為身邊的好友們細細解釋:「這裡樓閣大多很高,屋頂尖長,是為體現『通天』的願望。」

  秦蘿很給面子地開始鼓掌。

  江星燃很不理解:「你從哪兒知道的這麼多東西?」

  楚明箏噙了笑地接話:「或許是在你鬥蛐蛐抓蟈蟈的時候——學宮裡的課業寫完了嗎?」

  江星燃捂住耳朵。

  青丘城中的景象繁華旖旎,種滿整條街道的杏花樹自成一派風景,自樓閣飄蕩而出的縷縷白煙裹挾著薰香味道。街邊隨處可見晃悠著大尾巴的少年少女,個個穿著華美盛裝,昳麗非常。

  秦蘿好奇觀望,忽然聽見一陣琴聲。

  楚明箏抬眼,在她身側輕輕開口:「那邊有個戲班子。」

  長街之上人潮洶湧,不遠處立著個高聳的圓台。

  圓台兩側白煙繚繞,角落裡坐了一名清瘦的白衣少年,指尖輕撫於琴弦,奏出輕靈悅耳的如水樂音。圓台中央,身著紅裙、面帶白紗的女子輕盈起舞,裙擺蕩漾不休,於夜色暈開淺淺流波。

  秦蘿喜歡熱鬧,沒想太多便邁步上了前。

  這地方聚了不少圍觀的人與妖,謝尋非默不作聲跟在她身後,用身體擋開來來往往的人潮。

  江逢月止不住嘴角的笑,拉著秦止跟在他們身後。

  台上樂音悠悠,台下人頭攢動。那女子的舞姿輕盈如飛鳥,秦蘿看得入神,猝不及防聽見一道童音:「哥哥姐姐,你們要買花嗎?」

  她尋聲低頭,見到一個生有毛絨絨貓耳朵的小男孩。

  戲班子的收入來源之一,是圍觀群眾自發給予的靈石,除此之外,賣花也是一種常見的賺錢套路。

  在場的人們大多相伴而行,又恰好處在開心上頭的氣氛中,特別是像他們這種一男一女的組合,最容易毫不猶豫把花買下。

  而事實是,正值興頭的秦蘿也確實上鉤了。

  她今日穿了條紅裙,低下腦袋的瞬息,頭上用紅線綁著的小鈴鐺叮叮作響:「這花怎麼賣?」

  男孩大大方方,朝她露出一個燦爛微笑:「二十靈石就好。姐姐這麼漂亮,我給你最新鮮最好看的那束。」

  秦蘿咧嘴:「你也很可愛呀!像是貓咪耳朵和貓咪尾巴,我之前從沒見到誰身上有過。」

  她說得高興,身旁的謝尋非微不可察垂了垂長睫。

  「姐姐是從人族的地盤來的?」

  男孩低頭選花,飛快抬眼看了看她:「人族生長的地方,即便是妖魔,也會努力變得與人一樣吧?不像我們青丘,因為身邊的大家全是妖,也就理所當然沒了約束,無論人形、獸形或者半人半獸,你們都能在這裡見到。」

  他說罷頓了頓,頭頂兩隻雪白的耳朵簌簌一晃:「姐姐,你想摸一摸試試嗎?之前來青丘遊玩的人族,都很喜歡摸我的耳朵。」

  秦蘿愣住:「可以嗎?」

  小朋友點點頭:「你們買了花,沒關係的。」

  他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年紀,臉頰上帶著小孩獨有的嬰兒肥,雙眼晶晶亮亮,乾淨得像是一汪水。

  秦蘿試探性伸出右手。

  貓咪耳朵像是絨絨的三角形,因為男孩化成了人形,耳朵比尋常的貓大上一些,又薄又軟,透著股溫和熱氣。

  和貓咪一樣,眼前的小朋友也很喜歡這樣的撫摸,下意識晃了晃耳朵,雙眼眯成兩條彎彎的縫。

  甚至從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以及一道細弱的「嗚喵」。

  就很可愛。

  秦蘿喜歡小孩也喜歡貓,溫言細語地問他:「你是這個戲班子裡的妖嗎?」

  「嗯。」

  男孩挑出一束鮮紅花朵,乖巧遞到她手中:「我爹爹是班主。雖然現在還不能上台,但等我長大,就可以上去彈琴了——我還會打鼓和武術呢!」

  秦蘿笑意更深,又摸了摸他的耳朵:「那你一定要加油哦!」

  她是最討小朋友喜歡的那一類姐姐,男孩被哄得耳朵左右晃,等謝尋非付錢完畢,告別之際,多送了秦蘿一朵小黃花。

  「這些花都好漂亮。」

  秦蘿把花束捧在手裡,低頭嗅了嗅香氣:「而且好香。謝哥哥,你知道它們是什麼品種嗎?」

  「紅色的名為『流焰』,以色澤艷麗聞名」

  謝尋非說著停住,從她手裡拿過那朵黃色小花:「這是『垂顏』,香氣清而濃。這種花容易招來蜜蜂,我幫你拿就好。」

  伴隨琴音越響,從四面八方匯集而來的人也越多。秦蘿雖然愛熱鬧,卻並不喜歡這種人擠人的場面,抬頭看他一眼:「謝哥哥,你還想繼續看嗎?」

  謝尋非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意思,輕輕拉過秦蘿衣袖。

  他身形高挑,刻意幫她擋去來來往往的人潮,好不容易來到一旁的街道上,秦蘿如釋重負,長長吸了口氣。

  再去看爹爹娘親和小師姐,已經不見蹤跡。

  ……好在對於秦蘿總會被謝尋非拐走這件事,他們似乎習以為常了。

  「我還是第一次來青丘。」

  她習慣性寫了張傳訊符,熟稔發到娘親那邊:「我們兩個到處去逛逛吧。」

  謝尋非點頭。

  等夜色漸漸加深,街邊的燈火也就顯得更為明亮。不知何處燃起一簇簇煙花,流光鋪滿整片漆黑夜幕,天上地下,皆是清一色的火樹銀花。

  秦蘿左顧右盼,忽然聽見身旁那人出了聲:「你很喜歡像妖族那樣的耳朵和尾巴?」

  她心頭一動,仰面對上謝尋非的雙眼。

  難怪從她買花以後,謝哥哥身邊的氣壓就怪怪的。

  秦蘿決定逗逗他。

  「對呀。」

  紅裙少女抿唇笑笑,挺了挺纖瘦的身板:「謝哥哥不覺得他們很可愛嗎?耳朵也是毛絨絨的,摸起來很舒服。像是我們人族,誰都不能像他們一樣變來變去,好可惜。」

  謝尋非長睫輕顫,眼中暗色更濃。

  「而且貓咪的叫聲也很有趣,喵喵喵喵,聽起來很乖。」

  秦蘿說罷眨眨眼,杏眸微亮,望向少年黑沉沉的眼底。

  他今日穿了件白衫,側臉被燈火映亮,顯出硬挺而流暢的五官輪廓,薄唇微微抿著,下意識動了動。

  秦蘿從小就喜歡動物,謝尋非心知肚明。

  她中意於絨毛與柔軟嬌小的身形,與妖族相比,他的身體過分無趣,連搖晃著耳朵討她開心都做不到。

  身旁的女孩忽然發出一聲銀鈴般的輕笑。

  「但是謝哥哥比他們更好啊。」

  秦蘿伸出右手,飛快捏了捏他臉頰,拇指倏地用力,揉起一團軟肉:「摸摸臉也很舒服。謝哥哥又高又好看,我最最最喜歡。」

  謝尋非:……

  他方才想說什麼來著。

  ……記不清了。

  她的撒嬌一氣呵成,尾音如同上揚的羽毛。少年未曾想過這番言語,被捏過的地方湧起緋紅。

  秦蘿小把戲得逞,笑出兩顆雪白虎牙:「而且謝哥哥還有小黑。好多好多妖族都是毛絨絨的,只有謝哥哥的小黑才能被我摸,跟其它魔氣都不一樣。」

  謝尋非別開視線,情不自禁想要揚唇,又覺得侷促緊張,耳朵發熱。

  秦蘿又捏了捏他的臉,嗓音里仍有輕笑:「所以你是獨一無二的嘛,誰也比不上——你害羞啦?」

  他總算明白了。

  她分明是故意的。

  但那聲「獨一無二」清晰又柔軟,順著耳朵直直湧入心頭,撩撥起一陣陣電流般的麻。

  謝尋非壓下胸口湧起的躁:「秦蘿。」

  沒等他把話說完,側臉就被人踮腳親了親。

  秦蘿露出勝利者的得意微笑,摸一摸他泛紅的耳朵:「不要害羞呀謝哥哥,你臉紅的時候也很可愛嘛——小紅耳朵,戳一戳。」

  謝尋非的耳廓紅得像是浸了血。

  她看見對方的喉結上下一動。

  沉默的少年始終沒開口,拉住她袖口的右手愈發用力,猝不及防,忽然邁步走入旁側的小巷。

  他們避開了最洶湧的人潮,如今正行走在一片安靜長街上。秦蘿毫無防備,被謝尋非這樣一拉,順勢和他一起入了巷道。

  緊隨其後,少女的脊背壓上冰冷高牆。

  還有一個不由分說的吻。

  她無知無覺,根本沒發現自己撩撥過了頭,早就越過危險的界限。這個親吻帶著無法抗拒的力道,讓秦蘿瞬間屏住呼吸不敢動彈。

  距離他們二人相互表露心意尚未過去多久,她連親吻都覺得緊張,更不用說是在這種地方。

  巷道里雖然沒有人煙,不遠處的長街卻是人來人往,倘若有誰突然進來——

  不對。

  如果被她爹爹娘親和哥哥發現,一定會完蛋的。

  「謝哥哥,我爹爹……」

  好不容易得了呼吸的空隙,秦蘿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身前的少年卻是置若罔聞,仿佛為了止住她的話語,又在唇上重重一壓。

  他既然敢當著所有人的面表露心跡,諸如此類的其它事情,自然不會在意。

  「喜歡小黑?」

  謝尋非貼著她的唇,喉音微啞,似乎噙了點笑:「想不想摸摸它?」

  這分明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被他在昏黑一片的角落裡說出來,莫名叫人面紅耳赤。

  秦蘿說不出話,心裡的小人緊緊縮成一團,稀里糊塗點頭。

  於是漆黑魔氣湧上她指尖,自手指徐徐向上,划過手臂與肩膀,從頸窩來到臉頰。

  有魔氣蹭了蹭她的掌心,溫順又乖巧。

  秦蘿:……

  秦蘿快被撩撥得頭昏腦脹。

  也正是在這極為短暫的須臾,少年的薄唇自她嘴角挪開。

  夜色昏沉,她看不清謝尋非的視線與表情,巷道深深,在充斥著花香的春夜裡,唯有呼吸聲被無限放大。

  單薄的唇瓣不動聲色來到她耳邊,輕輕吻了吻通紅的耳垂。

  當魔氣化作一隻貓,用耳朵柔柔蹭上女孩指尖的剎那,自她耳邊響起略顯凌亂的呼吸。

  謝尋非貼著她耳廓,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也有曖昧至極的輕笑,任由呼吸與熱氣繾綣向下,生出一絲絲一道道的酥與麻:「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