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

  距離離恨山秘境開啟還有兩天。

  北地除了美食獨具風味,還有另一種特色不得不提——

  因背靠連綿雪山,在千百年漫長的時光里,逐漸誕生了獨屬於涼州的酒文化。

  相傳釀酒工藝代代相傳、絕不外泄,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絕大多數酒釀以雪山天泉為原料,不但口味清甜香冽,還蘊含有濃郁靈氣,有滋養識海的功效。

  幾個小夥伴都已經過了懵懵懂懂的孩童年紀,不會被家裡人禁止喝酒,於是在江星燃的提議下,他、秦蘿、楚明箏、謝尋非與陸望一併尋了處小酒樓。

  酒樓規模不大,勝在安靜雅致,配有一間獨立的廂房,打開窗戶向外看,就能望見巍峨雄偉的雪山。

  「這裡好熱。」

  江星燃甫一進屋,便嘟嘟囔囔脫下厚重的外衫,朝著四周望一望:「這地方倒是不錯,店家用了保暖增熱的法陣,還把溫熱的靈氣蘊藏在屋子裡頭。」

  「因為看出我們是外地人,所以專程用了這間房吧。」

  楚明箏坐在秦蘿身邊,為在場幾個師弟師妹逐一斟酒:「我聽說涼州的酒大多冰冽,入口如有冰霜,我們若是在冰天雪地里喝下,定會凍得難受——不過涼州的本地人對寒冷習以為常,最愛冰酒配雪天。」

  都是勇士。

  秦蘿心裡暗暗佩服,見楚明箏遞來一杯酒,滿懷期待地伸手接下:「謝謝小師姐。」

  盛酒的杯子以玉製成,做工精緻,沒什麼花里胡哨的紋路。杯中的酒隱約可見靈氣縈縈,清澈幽寒,在廂房燭燈的映照下,盪開淺淺的清亮弧度。

  「此酒名為[琳琅玉],質地清透、入口醇香,不易醉人,適合你們的這個年紀。」

  楚明箏似是念及什麼,嗓音一頓:「不過……謝師弟,你還是少喝些吧。」

  秦蘿沒忍住,從喉嚨里發出一聲輕笑。

  他們小時候曾和大人一起去過酒樓,謝尋非的酒量比她還差。

  秦蘿只是喝了個微醺,被哥哥背回房間;他卻是兩口就沒了意識,聽說在酒樓里全程昏迷,睡到了第二天正午。

  謝尋非聽見這聲不加掩飾的笑,微微別過頭去:「……嗯。」

  秦蘿久聞涼州特色酒釀的盛名,好不容易來這兒一回,小心翼翼端起玉杯,往嘴裡抿了一口。

  第一反應,好冰好涼。

  她分明沒有見到冰屑,琳琅玉入口的剎那,卻莫名覺得有冰碴融化在舌尖,絲絲縷縷的涼意直沁心脾。

  但是又很香。

  楚明箏特意挑了不烈不濃的小酒,甜香淡淡,帶著點兒雪域的冰凌花味道,在口中悠悠淌開,仿佛真能發出鈴鐺一樣的悅耳叮鈴響。

  秦蘿眨眨眼睛,正要細細回味,很快眉頭一皺,小臉皺成苦瓜。

  酒氣反撲上來,好苦好辣。

  她喝酒只用了短短几個瞬息,表情變化卻是由大喜到大悲,堪稱精彩絕倫。

  江星燃笑得吭哧吭哧:「好!感謝秦蘿為我們帶來的變臉表演!」

  「你慢些喝。琳琅玉雖然算是北地清淡的品種,但涼州人酷愛烈酒,即便是它,也有不小的酒氣。」

  楚明箏又為她斟上一杯:「沒醉吧?」

  秦蘿搖頭。

  「既然要喝酒,那就離不開酒桌活動。」

  江星燃還是一副愛玩的公子哥派頭,咧嘴笑笑:「我們不玩那種逼人喝酒的,都是多年的朋友,來點有意思的遊戲如何?」

  陸望抬眼看他,面不改色喝完一杯。

  「規則是這樣。」

  江星燃湊上前,用指節扣了扣桌面:「讓一個人在腦子裡隨便想個什麼東西,法器、法寶、地名和人名都可以,藏在心裡不要說,其他人來猜。」

  秦蘿對這個熟悉:「就是……大家輪流問問題,他回答『是』或『不是』,由此推測他心裡想的那個東西?」

  江星燃點頭:「就是這樣!當了這麼多年朋友,總該有點默契吧?」

  他說著思忖一瞬,撓撓腦袋:「你們聽懂了嗎?」

  楚明箏點頭。

  「第一次玩兒,覺得生疏很尋常。」

  秦蘿揚唇,用雙手撐起兩邊腮幫:「這樣吧,第一輪我先來——詞語已經確定好了,你們可以開始輪流問問題。」

  江星燃很捧場:「這是一件物品嗎?」

  秦蘿搖頭:「不是。」

  楚明箏:「是人?」

  「嗯嗯!」

  謝尋非輕聲:「是女子嗎?」

  秦蘿嘿嘿笑了笑:「不是。」

  陸望恍然大悟:「那就是男子?」

  「笨啊陸望!浪費問題!」

  江星燃恨鐵不成鋼,敲他腦瓜崩:「不是女子還能是什麼!猜不出來的人要喝酒知不知道!」

  江星燃無奈扶額:「我們見過他嗎?」

  「是。」

  楚明箏心有所感,抿唇動了動眼睫,遲疑一會兒,語氣有些飄忽:「他的修為在金丹及以上嗎?」

  秦蘿:「是的!」

  謝尋非:「他如今仍在學宮修習?」

  秦蘿點頭。

  陸望吸取教訓認真思考,不做傻瓜蛋:「他……他是我們的朋友?」

  秦蘿毫不猶豫應了聲「是」。

  然後又輪到江星燃。

  他們的規則是三輪結束,如果每個人詢問三個問題,結果還是沒能猜出來,就要自罰一口酒。

  這會兒正是決定勝負的重要關頭,他卻挑眉笑笑,用了傳音入密:「我的最後一個問題。」

  這傢伙絕對有古怪。

  秦蘿下意識覺得不妙,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他在識海里半開玩笑道:「你喜歡這個人嗎?」

  蒼天可鑑,她的謎底是謝尋非。

  江星燃。

  大笨蛋大笨蛋大笨蛋。

  秦蘿耳朵後面騰地一熱,說「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對,正在猶豫的間隙,又聽江星燃哼哼一聲:「哦——猶豫了,你不會喜歡他吧。」

  秦蘿支支吾吾:「不不不不是,我沒有……」

  對方恍然大悟:「所以你不喜歡他。」

  這段對話本應該到此結束的。

  但她卻下意識反駁:「不是——」

  完蛋,自爆了。

  秦蘿變成一隻小鴕鳥,垂頭喪氣縮了縮腦袋。

  話題進行到這裡,江星燃這個問題的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他原本只想逗逗秦蘿,沒想到炸出這樣一個意料之外的結果,一時半會兒也有些窘迫,乾脆輕咳一聲,舉起面前的酒:「總之遊戲就是這麼玩兒的!方才秦蘿只是給大家示範一遍,現在我來演示三輪沒猜出來的結果——」

  江星燃急匆匆幹掉一整杯琳琅玉:「就是這樣!」

  陸望:「你臉紅了,很像做賊心虛。」

  謝尋非:「不是只喝一口嗎?」

  楚明箏:「所以蘿蘿的答案是什麼?」

  「答案不重要,沒有答案,她只是來個示範。」

  江星燃講話快得像豌豆射手吐豆豆:「下面我們正式開始,我看看——謝尋非你來怎麼樣?」

  他身側的黑衣少年微微一怔,旋即點頭:「你們問。」

  楚明箏:「是一個人?」

  「嗯。」

  陸望抿了口酒:「一名男子?」

  謝尋非搖頭:「不是。」

  秦蘿側頭看他:「是我們身邊認識的人嗎?」

  「嗯。」

  他的腦迴路比秦蘿好猜許多。

  從確定由謝尋非出題,再到他說「可以開始問問題」,其間只隔了短短一眨眼的功夫。在這種情況下,大腦會條件反射想到身邊最為親近的人。

  和謝尋非關係好的女孩,想來想去,只有那麼一個。

  江星燃心裡清如明鏡,聞言也不點破,只是若有所思摸摸下巴:「這個人是不是笨笨的,做過很多傻事?你有沒有什麼印象深刻的記憶?」

  楚明箏低頭笑了一下。

  謝尋非一怔,長睫倏地動了動,抿唇點頭。

  「我我我抗議!」

  秦蘿舉起右手,耳根發紅:「這個遊戲只能回答是和不是,不能透露更多!還有,每個人只能問一個問題!」

  她哪怕再遲鈍,瞥見這群人臉上看好戲的笑,也能猜出謎底是她自己。

  真是離天下之大譜,遊戲怎麼能這麼玩兒嘛。

  她說罷扭過頭去,杏眼晶亮,求助似的看向謝尋非。

  黑衣少年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

  半晌,自他嘴角勾出一抹笑。

  謝尋非道:「有。」

  小姑娘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謝、謝哥哥?

  「她八歲的時候沉迷話本子,相信有本書里說的『心誠則靈』,只要有心,就能與萬物通感。於是那段時間裡,她尋了幾隻蝌蚪,每天趴在魚缸前跟它們說話,夸它們日後能長成青蛙,吃下田間的害蟲——她篤定由此一來,總有一天,自己能和它們進行神識交流。」

  他說著低了低頭,眼尾笑意更濃:「結果一場秘境試煉結束,蝌蚪長大,全都變成了癩.蛤.蟆。當日我送她回家,剛一進門,她就被嚇哭了。」

  秦蘿趴在桌子上,把腦袋埋進手肘里。

  江星燃噗嗤笑出聲:「我記得我記得!她特別迷那幾隻蝌蚪,還給它們特意取過名兒,叫什麼[青蛙隊長一號]、[青蛙隊長二號]。」

  結果青蛙隊長們全是臥底,得知真相的秦蘿看著滿房間跳來跳去的小疙瘩,大哭一場之後,臉倒是腫得像只小蛙。

  不堪回首。

  不過——

  秦蘿挺直小身板:「江星燃,你……你要是猜到答案,就得說出來。」

  不遠處的黃衣少年無辜抬眸。

  「猜到答案?你說誰?我嗎?唉,這件事兒確實挺有意思,可惜我腦子笨,還是沒猜出來。」

  江星燃臉不紅心不跳,一氣呵成:「還是說,你已經知道答案是誰了?這位愛做傻事的、被青蛙隊長嚇哭的小道友,名字是什麼來著?」

  這就是她的好。朋。友。

  秦蘿絕對不願親口承認這種事情,想要說的話全部堵在喉嚨里。

  於是江星燃拍拍手掌:「既然大家都不知道,那我們還是繼續下一個問題吧!」

  楚明箏笑:「就算有了猜測,多問些問題,心裡也能踏實些。」

  陸望抱著手裡的劍,終究選擇與他們同流合污:「嗯。」

  秦蘿身心俱疲,眼巴巴看著謝尋非。

  楚明箏摸摸女孩腦袋:「到我問問題了嗎?唔……謝師弟,你還記得哪些和她有關的有意思的事兒?」

  於是一場好端端的遊戲,變成了秦蘿童年糗事的回憶大會。

  謝尋非記憶力好得驚人,把所有事情記得清清楚楚、巨細無遺,從秦蘿拿著床單扮演七仙女,再到她偶然得到一本假冒偽劣的「絕世秘籍」,想要學著裡面的動作練習身法,因為幅度太大,一不小心扭了腰。

  秦蘿:……

  秦蘿低著腦袋不說話,只想把自己縮成一團,因為就坐在謝尋非身側,悄悄摸摸伸出右手,戳一戳他側腰。

  好聽的少年音停了下來。

  秦蘿得寸進尺,報復性地又戳一戳。

  然後被他一把握住了整個右手。

  這個動作來得毫無徵兆,張牙舞爪的小姑娘一瞬間卸下力道。

  謝尋非不動聲色,把手鬆開。

  等陸望問完,便來到秦蘿的輪次。江星燃聽了這麼一會兒,笑意早就止不住地往外溢,見到她本尊,又咳嗽著笑了笑。

  秦蘿用心裡的小人狠狠敲他腦袋:「我……我知道答案了。」

  「真的?」

  江星燃看熱鬧不嫌事大:「這位披著床單修煉絕世功法的仙子,叫什麼名字哇?」

  笨!蛋!江!星!燃!

  秦蘿:「……」

  秦蘿:「是我自己……」

  廂房裡一時間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謝尋非瞥見她通紅的耳朵,正要開口,嘴裡被不由分說塞了塊點心。

  秦蘿擰著眉頭,說話小小聲:「罰你一盞茶之內不許講話。」

  他本想發出一聲「嗯」,停頓須臾,忍著笑意乖乖點頭。

  因為這場遊戲,大家的討論重心徹底變成了小時候發生過的趣事。

  比如陸望在捉迷藏時把自己偽裝成雪人,結果三天三夜高燒不退;又比如江星燃狂野至極,在宗門大比里用了「傲天邪神」作為化名。

  陸望緊緊抱著長劍,面頰隱隱泛紅。

  江星燃大驚失色捂住耳朵:「不行不行!啊啊啊——!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個名字!」

  秦蘿大仇得報,朝他做了個鬼臉。

  也正是在這時,有什麼東西輕輕碰了碰她手背。

  秦蘿低頭,見到一隻圓滾滾的大兔子,由灰黑色魔氣聚攏而成,朝她可憐巴巴眨了眨眼睛。

  兔子擺擺耳朵,努力維持身體平衡,搖搖晃晃舉起手裡的紙條。

  幾縷魔氣匯成字跡,筆鋒蒼勁有力,內容卻與之大相逕庭:

  [兔子,給你玩。]

  旋即長長的耳朵簌簌一動,魔氣匯聚成全新的話語,乖巧又無辜:

  [一盞茶到了。我可以說話了嗎?]

  秦蘿壓了壓嘴角,不讓他看見那道上揚的弧度,抬手把兔子抱在懷中,揉著它的臉點點頭。

  哼。

  這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