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清嘆得一口氣,卻並無蕭索之感,反有隱隱得意在裡頭,又轉與薛凌道:「何不與我兒元州商議後再做決定?」
薛凌道:「事急從權,原想著拖一拖,好讓天子失盡人心,孰料得,晚間忽得了消息,朝廷兵馬在垣定一敗再敗,黃家天時地利人和占了個全,陛下,拖不起了。
我主上已飛鴿傳信給沈將軍,沈老大人且把心放肚子裡,臨走前是留書也好,傳話也好,皆可自便,只是趕緊些。」
沈伯清看她數眼,又垂目片刻,終未置可否,另問:「出了沈府,我們如何走?」
沈元汌還待勸:「爹」
沈伯清抬手止住,隻眼睜睜看著薛凌,沒說話。薛凌道:「今夜先出沈府,往城郊蘇家一處隱秘宅院暫歇,改裝易服,明日辰時兩刻,蘇府有一筆捐需往垣定走,路引文書都是全的,我們隨車隊離京,繞路往開青方向。
到了開青再行分道,繞經壽陵後不走官道,連夜趕路,約莫後日凌晨可到棱州,小人便功德圓滿。到時候大人自行往寧城也可,讓沈將軍來迎也可。若承蒙抬舉,在下亦不惜犬馬,再護送大人一程。」
說完又笑盈盈補了一句:「大人不要拖延時間,我這可是記著數呢。」
沈伯清五官扭動片刻,笑道:「甚好,我就再問最後一句,我兒元州分明人在平城,便是不在,那也是身在寧城,何以你說來,是到了棱州,老夫便可高枕無憂?怕不是.」
他盯著薛凌,威脅意味甚濃,緩緩道:「你瞎話編太多,編不過來了吧。」
話音才落,薛凌忍俊不禁,先轉頭與蘇遠蘅嘲道:「我說什麼來著,這活兒不好干,何必遣我個嘴上沒毛的來。大半夜的急急叫人走,十個鐘頭尚掰扯不清楚,一個鐘頭哪夠。」
又瞧與沈伯清道:「你懷疑我,情理之中,我是個生面孔。只是蘇府如今,說得好聽叫唇亡齒寒,說的難聽,叫和沈府一條繩上的螞蚱,沒見人明兒還得趕著給皇帝送錢。
給沈元州送,還能落個念想,給皇帝送,沒個念想不說,蘇凔通胡一案在前,蘇大少爺遭了一身罪,誰咽的下這口氣啊。
都是打水漂,正常人怎麼也要挑個能聽響兒來打,你不信我,總要信他些。
你再不信我,也該拿些別的來問,何必撿些禿子頭上虱子,明擺著的東西來問。切莫說寧城與平城快馬不過一上午的功夫,沈元州在哪也不耽誤。
再說棱州事,沈大將軍殺了人家一州刺史,擺的是先斬後奏的譜兒。大人若是到了那還落不了安生,那我得送您往蓬萊去飄著。」
說罷薛凌笑得一聲,轉身與蘇遠蘅道:「我走了,你們年老的年老,勢弱的勢弱,反正活夠了本,且管在這折騰。本少爺文韜武略,雄才偉智,且不能折在雀窩裡。」
話落連招呼也懶的打,抬腳就往外,人到門框處,身後蘇遠蘅見沈伯清沒開口,也躬身拱了手道:「既如此,沈大人保重。」話落也要往外。
薛凌已到門口,聽得沈伯清一聲「慢著」,只作充耳不聞,信步往外,又聽沈伯清道:「我隨你走。」
她停了步子,頓了片刻才轉身,好整以暇道:「現在就走,出了這個門,只能隨我走,繞一步咱們就此別過。」
沈伯清盯著她,微微向著沈元汌道:「立馬叫上你娘親和妹妹,另將府上信得過的都叫來,什麼都別收拾了,即刻就走。」
又與薛凌道:「你是來接我沈府滿門,總不能叫老夫孤身與你而去吧。」
薛凌似無奈,聳了聳肩道:「隨便,蘇遠蘅在此候你,我與主家有約,只得一刻鐘,無論要回去報信。不然.」她本想說會被當棄子,福至心靈指了指自己腦袋,只做個頑劣模樣:「耽誤了事,我阿爹要打死我。」
沈伯清瞭然於胸,轉頭催著沈元汌快去。沈元汌猶有不願,沈伯清怒道:「莫不然你非要看著父母姊妹人頭落地,忠孝節義,總要有命來說吧。」
沈元汌沒個著落,自身不足惜,可慈母幼妹,他看薛凌,又看蘇遠蘅,確然蘇遠蘅是可信的。正如這陌生男子而言,蘇家也是沒得選了,亂世肥羊,不投靠沈家,只會死的更難看。
好歹沈家是為了百姓江山.他一狠心,垂頭出了門,與薛凌擦肩時,尚能聽到他呼吸沉沉。
薛凌拱了拱手,作勢要走,實在是等不得了,天知道,薛暝會幹出什麼來,端得是自己閒得慌,人前逞那一口氣,當時說倆個鐘頭也好,媽的。
她心中只顧埋怨,也沒往沈伯清處看,手還沒手,忽聽沈伯清道:「慢著。」
「嗯?」薛凌抬頭。
沈伯清道:「你留下,蘇遠蘅去。」
薛凌愣了愣,道:「不至於吧,你倆是熟人,叫我留下作甚。」
沈伯清笑道:「無妨,他回去一樣可以報信,幕後人自然知道此地安全,豈會為難於你。你說的對.」他看與蘇遠蘅道:「小蘇大人與我沈家有唇亡齒寒之誼,再可信不過」
又看與薛凌道:「你卻來路不明,我也不及細問家世淵源,自然是他先回去的好」他話里不容置疑:「你留下。」
說罷自朝著蘇遠蘅伸手往外,道:「小蘇大人,請。今日事成,沈家上下必尊你一聲恩公,我沈伯清在一日,定有你蘇家名利一日。」
蘇遠蘅哈哈大笑,拍掌道:「是了是了,是我先回去的好。」說罷上前兩步湊到薛凌近處,戲謔道:「我就先回去,只是你瞧好了,我這行動不便走得慢,要是耽誤了事,你們帳別算我頭上。」
薛凌一口氣憋著不敢喘,僵笑著咬牙低聲道:「你帳算清楚了,跟那個蠢貨說我好的很。」
蘇遠蘅不答,信步往外,薛凌唯恐薛暝不信,倉皇間想起一樁過往事來,遂轉身衝著蘇遠蘅背影高聲道:「你說清楚些,願得連暝不復曙,一年都一曉。」她小兒做派,跺著腳抱怨:「不然他不信你的,煩死了。」
蘇遠蘅頭也沒回,徑直而去,待人出了門,薛凌長出一口氣,回正身子,瞧與蘇伯清,無謂道:
「我留下,你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