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余甘(六十八)
後院綠梔幾人早就揚著脖子在等,瞧見薛凌二人進來,立馬歡喜的跳了起來。走近了才發現老李頭臉色蠟黃,口中嗡鳴卻說不出個整字,頓時嚇的大哭,道:「李伯伯這是怎麼了?」
薛凌道:「他歇在哪間屋子?去取些安神的藥來,我先將人送到房裡去。」
綠梔指了方位,抽噎道:「藥都在前頭柜子里.那些人.」,石頭搶白道:「我去拿,你去打壺熱水吧,李伯伯怕不是嚇著了」。趙姨兩口子只顧搖頭嘆氣,齊府呆了大半輩子,這種欺男霸女的事兒,真是沒遇見過。
薛凌未多與幾人閒談,她本也不指望這些人能幫上什麼忙。快步將老李頭近乎扛著帶進了屋裡,將人安置在床上。又伸手摸了一下老李頭心脈,好像暫時並無大的異樣,適才放鬆稍許。
說起來,老李頭的居室,她還從未進來過。這房間不大,陳設也簡單,環繞著掃了一圈,就看了個乾淨。衣食用具都糙的很,老遠看上去都能瞅出個凹凸不平。唯桌上一摞書看封皮就價值不菲,最下層還拿錦帕墊著,沒有直接擱於桌面。
看不清是個什麼名目,薛凌猜大概是醫術,卻沒去一探究竟,老李頭僵在床上,似受寒氣般牙齒顫慄。薛凌附耳上去,拼拼湊湊,聽得他念叨的仍是那幾個字。
「平城沒了。」
她知道平城沒了,她只是不知道為何老李頭這會才提起這事兒。平城,不是早就沒了麼?那座城就如同老李頭的話一樣,碎的不成樣子。
薛凌捏了一下手腕,她不會照顧人,瞧見床上有被子,便扯了一角來,搭在老李頭身上,想著能暖和點。再往門外瞟了一眼,不管是熱水還是藥,都還不見蹤影。
她看著老李頭,那手還捏著被子沒放。頓了片刻,彎腰到老李頭耳邊道:「沒事的,李伯伯,很快我就能拿回來。」
綠梔端著的盆撞到門上,水灑了一半,趙姨跟在後頭,提著個茶壺說是薛凌上次給的參須還剩了些,讓湊活著用用,前的參片都沾了土.撿來用別帶了什麼病症。」
薛凌知道趙姨想說的肯定是沾了血,雖然有沒沾的,估計也是不敢去撿。不過她倒確實記起,當初擄了一把參須子給綠梔的爹,這事兒念來有意思,讓她覺得想笑,也就懶得計較參須還是參片。
接過茶碗,半灌半餵的給老李頭來了兩碗,雖眼神看著仍是木木的,好歹臉色紅潤了些。石頭拿了些亂七八糟的來,道自己藝術不精,只知道藥材,不知道方子怎麼開,綠梔便又哭哭啼啼的埋怨其沒用。
薛凌撿了把凳子坐著又等了稍許,老李頭終清晰的喊了聲「小少爺」,她「噌」的一身站起,卻緩緩走到床邊道:「李伯伯醒了,你好生歇息兩天。等後天我再過來接你」。又回頭看著綠梔等人道:「你們收拾東西吧,京中怕是住不下去了。銀子不用擔心,後天我來送你們。」
綠梔大驚,道:「小姐,可是那群人.」。
「不是他們,你以後也萬勿說起與我相識,不然性命」,薛凌話未說完,床上老李頭扯著她喊「小少爺」,待她回了頭,祈求道:「小少爺,你不要嚇唬她們」,說著又轉頭對著綠梔道:「不會的不會的,小少爺刀子嘴,你們不要放在心上.。」
薛凌愕然,片刻笑著將老李頭手撥掉,道:「我沒嚇唬他們,死人的嘴最牢實」。她看向綠梔道:「早些收拾東西,沒準不用等到後日,明晚我就過來。替我看好他」,她指了指老李頭,又示意了一下前院道:「至於那兩條蠢狗,吃喝供著,由他們去。」
綠梔還要爭辯,趙姨已經臉色煞白,拉著她道:「小姐讓我們走,就早些走吧」。綠梔回頭氣鼓鼓道:「咱們人生地不熟,要去哪啊,我就喜歡這醫館,就想在這呆著。」
薛凌看了一眼老李頭,一捏手腕,便出了門。她想說的性命不保,是指定然有人對這些蠢貨不利,沒料到老李頭居然以為自己是在威脅綠梔一家要殺人滅口。
然自己以前在平城口無遮攔慣了,老李頭這麼想好像也是理所當然,怪不得他,她嗤笑一聲,回想魯文安誠意十足的誇獎:「崽子果然體貼知事。」
她如今果然體貼知事。
出院門之前,自然還得去看看那倆蠢貨。老李頭的藥房果然不出所料已經被翻了個底朝天,那倆人中受了傷的自是撿了個地躺著,另一個則大咧咧的坐著在拋銅錢玩。老李頭裝錢的匣子直接被扔到地上。要不是裡頭還有倆碎鐵角,薛凌都認不出來。
存善堂本就收不了幾個診金,還經常有人拿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抵帳。想是翻出來,人也沒看上,就一併丟地上了。
寫好的藥方亦是飛了一地,硯台打翻潑上去,好些已瞧不見是什麼玩意。薛凌撿了一張略乾淨的拿手裡抖了抖,放進了袖子裡。
那人見了薛凌進來,亦每當回事。半天不見她開口,道:「咋,瞧不過啊,沒給你砸乾淨了,那是爺今天沒力氣。」
薛凌撣了撣衣袖,確保那張藥方不會掉出來,方看著那人笑道:「不敢,我不過是來跟二位賠個不是,方才是我衝動些。我家伯伯已經在收拾行囊,後日一定離京,再不會給各位添麻煩,還請二位大人大量,這兩日容我家伯伯一個清淨。」
說著她又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恭恭敬敬遞過去道:「這是我額外貼補二位爺的。就請兩位幫個忙,若是有瞧病的來,打發的乾淨些。」
那人接手一看,忙不迭收進懷裡,道:「去吧去吧,早些籌了銀子來。」
薛凌笑笑,喊了告退。才轉了身,臉就冷了下來。先前還說拓跋銑的動作迅速,這麼快就將霍雲昇騙出了京。如今瞧來,還是慢。要是再快個兩日,她剛剛不就能將那人的喉嚨切開嗎?
她埋怨著走下台階,那些參片還散在地上未收,多看了兩眼,發現當晚老李頭用來切藥材的鍘刀也在院子角落放著。估摸是平日裡經常要把藥材切切再往鍋里丟,所以一大早就搬了出來。
院門上那副聯子也還貼的牢實,只是當初用的墨不怎麼樣,這才倆月,字跡就開始褪色。薛凌腳步決絕,出了院門,卻又下意識的回頭看。
長恨身無濟世手,她一副聯子沒念完,就歇了目光離去。這聯子,一開始就踏馬寫的不吉利。
身無濟世手,空有懸壺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