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7章 常(八)

  第1057章 常(八)

  薛凌垂下目光,輕嘆了聲氣,沈元州臉色愈冷,道:「咱們以前見過?」話間已有威逼之勢,他瞧薛凌多不過十七八歲,羸弱兒郎貌,斷腸寡人相,淒淒漠漠,看不出來路,欲嚇唬一番。

  薛凌抬手,掌心掉下半個巴掌大的錦囊來,紅色抽繩懸懸繞在食指上,月牙白底緞布,上頭一支蘭草裊裊,兩側各綴了一顆七彩琉璃珠,很是精緻,像哪家姑娘隨身香囊,在沈元州眼前搖搖晃晃。

  薛凌像在回憶往事,語調飄渺:「他們說,我很像我父親,所以你看我相熟。」

  周遭眾人此起彼伏問「你父親是什麼人」,沈元州目光先在薛凌手上停留了片刻,筋骨遒勁,力道畢現,一看就是習武之人,與虛浮面貌迥異,恍然不是同一個人樣。

  如此想過,才看了那錦囊上,狐疑伸手接了,盯著薛凌摸索過方緩緩打開,並沒拆出什麼異樣東西來,他垂頭細看,赤金印子二指見方,托與獸身,是私印的模子。

  翻開過來,沈元州霎時變色,再看薛凌,又對著印章數眼,道:「你是.伱是」

  薛凌頷首,道:「我是.不知將軍可否借一步說話。」

  旁邊又呼「什麼人是什麼人」,又提醒薛凌道:「此處哪來的什麼將軍,此處只有沈王。」

  薛凌未作搭理,暗想「沈王」二字,就是沈元州沒替自個兒擇號,沿用的自家姓氏稱王。

  沈元州抬手止住旁人,指尖滑過印章,成色質地,使用痕跡,肯定是個真的,一般人也不可能假撰這玩意兒。

  他看薛凌,一改先前疏離自持,變的熱絡,笑道:「是了是了.難怪眼熟.我是見過你父親.你.難怪..」

  大抵記起薛弋寒死的難看,他又斂了笑意,躊躇道:「我也沒見過幾回,但你.你.你確實是有些像。」

  他轉與旁人道「咱們今晚就議到這吧,該說的也差不多說了,這位小兄弟不是外人,遠道而來,我有些私事想問。」

  各人說笑陸續退去,薛凌垂眸不言,只想著沈元州以前並不是重臣,依他年歲,也沒見過年輕時的薛弋寒長啥樣,像與不像,有什麼資格說「確實」。

  待人走盡,沈元州急聲道:「你你是前西北舊將薛弋寒什麼人。」

  「我姓薛,單名一個凌字。」薛凌伸手,道:「那是家父遺物,你看過無異,還請歸還與我。」

  沈元州復看了兩眼,遞給薛凌道:「是是是應該的.你是我就說是有些眼熟。」

  如此所有的事都能解釋的通,他看薛凌確有面熟之感,但又沒印象見過此人,薛弋寒早年見過幾回,對比眉眼,依稀能和模糊印象重疊。

  而且唐澗說是一共十來人,皆以「趙」姓為首,捐糧的那個更像陪襯。既是薛弋寒之子,就說的通了。許是當年去了何處,跟著的都是死士,難怪一看就知是用刀劍的。

  話雖如此,他奇道:「當年.當年」

  薛凌打斷道:「當年我父親獲罪,天子未遷怒其家眷。」

  沈元州小有尷尬,訕笑道:「是這麼說,只是…據我所知.霍.肯定有人不會眼睜睜放過你你是如何你是什麼時候回的這來。」

  薛凌將印放回錦囊里,系上抽繩,直視沈元州道:「我父親死後,霍家與天子連手追殺我,僥倖逃生,隱居在鄉野。

  這些年,記著父親的話,既不曾回京,也不曾回家,直至聽得邊關起了戰事,心下難平,又聽聞而今西北在你治下,特來投奔。」

  她頓了頓,移開目光,混若並不願提起的樣子問:「我記得,幾年前還是霍家在此,真是奇怪,怎麼無緣無故的,就變成你了。」

  沈元州算是初步信了她,長嘆一聲道:「說來話長。」

  薛凌又問:「我聽他們,稱你為王上。何日,此處竟能自立為王?」

  沈元州苦笑一聲,指了指就近椅子,道:「坐坐坐,你進來這麼久,我倒要你一直站著。」說著他自個兒先坐了過去,並未回原上席。

  薛凌跟過去,也輕坐下,沈元州往小桌上翻茶,水倒出來,一絲熱氣也無,他推給薛凌,道:「你生在這,不消我多客套,這段日子艱難,有口水喝不錯了。」

  薛凌接了茶,抿了一口,道:「說的是。」

  沈元州道:「剛才你問我,怎麼霍家沒了,這話我是不信的。就算你隱居,肯定也知道霍准密謀造反被砍了的事兒。霍家被砍了,那這地兒肯定不是霍家人了啊。」

  「話雖如此,也輪不到你來。」

  沈元州茶在嘴邊,聽聞此話,猛地轉頭看她,瞧她神色正經,純屬說實話,全無諷刺之意,沒忍住哈哈數聲,閉口時卻是眼眶泛紅。

  他道:「你說輪不到我來,我也說輪不到我來,世事難料,輪到了還不如輪不到。」說罷將這兩年事藏頭去尾說了大概,又提及自身不忍看西北萬民流離,再三拒旨,落得個孤家寡人下場。

  他問薛凌:「你說,我稱不稱得這聲王?」

  薛凌垂頭,指尖在掌心來回,許久才淡漠道:「你問旁人,他們肯定說稱得。

  你問我,我就要說稱不得了。」

  「此話何解?」

  「當年梁成帝崩,我父親為人臣子,理當回京舉殯。偏禍不單行,胡人聚兵往平城外虎視眈眈,京中新帝非天命所授。如此這般.」

  她哧哧笑了兩聲,問:「我父親沒稱王,憑什麼你稱王?」

  沈元州頓口,手在椅扶上來回摸索數次,沉聲道:「所以薛弋寒死了。」

  「那你呢」薛凌偏臉,笑問:「你當年,有沒有,與魏塱沆瀣一氣,聯滿朝文武,陷害我父親?」

  「沒有。」沈元州稍昂首,正色道:「我沈家雖奉新帝,但絕未參與薛宋之罪。」

  「你都說奉了新帝,如此,那就算不得袖手旁觀客。你是.」薛凌如師如友,循循善誘,溫和道:

  「你是個,推波助瀾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