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4章 常(五)

  第1054章 常(五)

  盯著霍知出了帳,薛凌強打起精神,抖了抖手,轉身與薛暝道:「差不多了,咱們也該走了。」

  薛暝點頭,又問可要吃些東西。薛凌偏頭,看桌上擺了幾樣果子,不知哪弄來的,她看了兩眼,並不想下咽,仍道:「算了。」

  第二日一早,拓跋銑不在,估摸又去了寧城叫陣。她自收了行囊要走,無人攔她。聚人之後,果不見霍曉影蹤,問過霍知,確是去了安城那頭。

  按馬程,要跑整日,但現在未必能找到地方換馬,需得停停走走,來回估計要三日。去了之後,找人也不知時數,霍知說的沒錯,短則十來日,長得三五月。

  然正如先前,無所謂了,不必掛念。她喊了「駕」,前頭兵荒馬亂走不得,寧城北門肯定也是進不得人,離帳之後,一行人往西向繞了數十里方往寧城向去,打算直接繞過城池,往南門處尋進城手段。

  這一跑就是小半天,四周荒煙蔓草,連個野物都沒見著。晌午稍後,方遇著了一處村莊,三五茅檐高低層落,圍成個圈。緊挨著有水流經過,水邊草還算茂盛。

  薛凌還待前行,薛暝馭馬與她平齊,道:「歇歇吧,馬也要歇腳。」

  薛凌沒做聲,卻依言放慢了馬,薛暝跳將下去,轉入茅屋裡,隨後回來道:「可以去喝口水歇一陣,裡面沒旁人。」

  薛凌聽得怪異,什麼叫沒旁人,僻壤鄉野處,本就不該有旁人。抬頭看了看,再跑不知又要多久才有人居住,也跳了下來。霍知等人見她下馬,跟著抬了腳,將馬牽去河邊飲水。

  進到屋圍里,薛凌方知「沒有旁人是」何意,原此處老少皆走,僅二三老嫗還在。

  看薛凌一行人高馬大,來勢洶洶,各自瑟縮如雞,磕頭作揖連連喊:「官爺,屬實沒別的了。」

  霍知回來,溫聲報了名姓,道是「只來討碗水喝」,那幾個老婆子才心驚膽戰爬起,哆嗦躲著喊「官爺自便」。

  薛凌斜斜坐於牆角,薛暝將囊中乾糧拿出來遞給她,又往院裡水井汲了新鮮水拿來。

  薛凌數日腹中空空,她吃東西又囫圇,兼之夏日井水沁涼,才吞下去便覺翻江倒海,伏首吐了一地。

  薛暝嚇住,忙過來問是怎麼了,薛凌不耐道是「吃得急了些」。她沒覺著哪處不適,可能真只是急了點。

  薛暝放心不下,轉頭去問那老婦,家中可有新鮮吃食。掏出銀錢來說要買,老婦確認許久,才明白是真實銀兩,可抵千餘銅板,連聲說有,轉身進去了門要去取。

  薛暝復站到薛凌身旁,不料等老婦再轉出來,手中土陶碗裡,只放了半個灰撲撲黃中帶黑饅頭。

  切實半個,邊緣起伏,是撕下來的。

  她笑花了臉蹲下身給薛凌,道:「快吃,快吃。」又與薛暝炫耀道:「是白面,白面。

  是我家那老口子們要走,蒸了留給我的。」

  薛凌霎時要再嘔,忙捂嘴轉了臉過去,那婆子不明所以,愣道:「這是怎麼了。」又將碗往薛凌手裡遞,道:「給你,給你,你的饅頭。」

  薛暝忙接過來放在一旁,將老嫗支走,拍了拍薛凌後背,道:「晚間就好了,晚間我們就到寧城附近了。」

  她抬手,止住薛暝後話,又緩過一陣,再喝得幾口水,勉強好了些。不知是不是為著銀子的干係,老嫗心喜又拿了些豆子來,說是去年收成,鹽水煮了曬乾的,能吃上一陣。

  這是西北處常有的零嘴兒,薛凌接過,丟了粒在嘴裡。隨口道:「怎麼不見勞力,就伱們在。」

  勞力多指男子,老婦聽得一怔,嘆說是「官爺來征丁,拉走了大兒」。

  又「將軍說點卯,請走了二兒」。

  後「麼兒也不知被何人綁走了」。

  再「胡人要來,孫婦老翁俱不敢留,逃難去了」。

  如此,就剩這些了。

  她咧開無牙的嘴,嗬嗬道:「老婆子,走不遠了,就在這就在這。

  就在這,死也死了,活也活了。」

  她問薛凌:「你們呢?也去逃難?」

  薛凌又丟得一粒豆子在嘴裡,笑道:「是啊。」

  她與薛暝道:「去看看馬歇好沒。」

  老嫗比劃著名雙手猶勸:「你們人多,千萬別去前邊,那些官爺,不講理的,見了男的就拉走。哎」她抹了抹眼睛:「就拉走了。」

  薛暝還沒到河邊,她站起身高聲問:「好了嗎。」沒等聽見回答,便繞開老嫗,手抓了那破碗裡半個饅頭,往來時道上去。

  霍知等紛紛跟上,上了馬方道:「今日跑的急,怎麼不讓馬多歇會。」沒歇就罷了,方才都停下了,又急著走,人沒歇好,馬也歇不好。

  薛凌抖著韁繩,先讓馬徐徐走著,道:「又不遠,咱們繞了個圈子而已,傍晚怎麼都該到了,死不了馬。」

  霍知無話,薛凌復問:「我們怎麼進去啊。」

  「姑娘可有什麼打算。」

  薛凌道:「霍雲婉遣你來,不就是為著這事,怎麼還要問我。」她沒提陳僚,當日含焉寫來,她瞧姓陳的一群裡間有人就在寧城處,霍知必然是瞭若指掌。

  果然霍知上前些許,擠下薛瞑,自己與薛凌走在一處,輕道:「依在下看,我們可以以認捐為由求見沈將軍。現起了戰事,糧草奇缺,恰近處還有些。

  只是進去以後,要能留在沈元州身邊打轉,就要姑娘多擔待了。」

  薛凌點頭稱是,要她擔待,無非就是想用「薛弋寒兒子」的名頭。她又記起,當晚若不是為了去拿印,就不會竄到江府去,不竄到江府去,就不會看見那蠢狗在做什麼。

  一想起來,便覺手心疼痛難熬,趕忙問了「晚間歇在哪」,霍知指了指路前方,道:「寧城再往南六七十里處,有小縣曰昌縣,方圓約千戶人家,縣衙役兵丁數百,正合落腳。」

  「那就去那吧。」薛凌拍了馬,六七十里的距離,跑馬往寧城多不過一個時辰,不出意外,明早便能見著沈元州。

  到達昌縣的時間,倒比她預計的還早些,日頭尚沒變色,一行人已到了昌縣門口。

  為著寧城起戰的緣故,城門幾個卒子來往查的甚嚴,尤其是薛凌一行騎馬配刀的。

  幸而薛暝行囊里專為西北處備了路引,又吼得兩句「耽誤了事算誰的」。一行人順利進到城裡,尋了個客棧要過房後各自上樓擱下了東西,歇得稍許,只說下去叫些東西來吃。

  因進了城便沒去別的地方,所以薛凌不知這地究竟有多大,可聽霍知說千戶之數,街上總該有些動靜。

  然這會周遭一片死寂,鬼影都沒瞧著一個,薛凌張口問守著櫃檯處的人討要熱水,聞說已經到了宵禁的時間,抬眼看,老大個太陽還掛在天上。

  薛暝恐她不喜,搶著問:「怎麼還沒入夜就宵禁了。」

  那人埋頭看帳本,脖子都沒動,只伸手指了指寧城方向道:「您是從哪來啊,不知道胡人過來了,今天您還有地睡,明兒個不知道能剩啥。

  半月前,咱們這就是申時中宵禁,辰時中才開,您幾位明兒也別起早了,給官爺逮起來,直接當軍役拉走,送到寧城再回不來了。」

  薛暝又道:「那可還有吃的。」

  那人一併擺手:「沒了沒了,廚子跑了,廚娘也跑了,小二也跑了,你們非要吃,自個兒去後頭看看有啥。」說罷嘟囔道:「要不是這是祖上傳下來的,我也早早發賣逃難去了。」

  薛暝無奈,與薛凌道:「你在這坐著,我去看看。」

  她偏頭,走得幾步想往桌上撿碗水喝,壺是空的。揭開蓋子,不知幾日沒添水,茶沫子都幹了。她丟回蓋子甩了甩手,掉出一地碎屑。

  那半個饅頭,一下午顛簸後,在袖袋裡碾成了渣。

  (本章完)